时常追问自己,什么是记忆的圆心?其实它应该就是,当浩浩汤汤的记忆如洪潮般涌来时,你仍然记得那缕流入大海的最初源头,不忘初心。
我喜欢搜集从小到大收到的卡片,舍不得丢掉每一件旧的东西,看到街边的手工皮鞋店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时的小伙伴……他们说我是个怀旧的人,而我只不过想要留住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成为一个有记忆的人。
我记忆的圆心来源于外婆的老房子。它就像我命中的一座灯塔,无论是呆在里面还是远远的看着,都觉得心安。
小时候,觉得房子很大很大,它有那么多的房间,堆满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我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大石磨,有盛水用的被养活了的大水缸,还有一只我不敢进去的黑屋子角落里闲置的木风簸……老屋正屋中央有一个高高的香火台,台上摆放着一个铜质的小鼎,初一十五总是会插上香,它下边的红布上用墨写着四个正楷“太白家风”,起风大时常常把它吹得飘起来。外婆常在香火台下用两个类似牛角的木头打卦,那时我总是很神圣的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总是很清晰得记得,每隔一段时间,家里就会来好多人,她们把五花大绑的大公鸡扔进围兜里叫接财,大晚上的一群人咿咿呀呀边唱边跳,还一边哭一边笑。每到那个时候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死去的人,夜里不敢睁开眼死死的闭着。再和一些类似《西游记》的神魔小说联系起来,我总觉得她们这么做是对的。我告诉我自己,只要做个乖孩子,观音菩萨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后来,发现我的愿望并没有得到实现,我怀疑是这个世界上许愿的人太多了菩萨恰好错过了我的,然而我并不放弃,我希望能够再运气好一些,遇到一颗流星,我就直接许愿。夏天的夜晚,喜欢和家人一起坐在夜来香的树下乘凉,李子树的果子结了好多,妈妈说有围墙的院子里夏夜会有萤火虫。浓郁的花香下外婆喜欢给我们讲故事,一遍一遍听下来也不觉得烦。这个世界怎么那么大。
再长大一点,突然爱上了青瓦白墙,喜欢上了看书,觉得那样才是我要的生活。下雨天的时候坐在门口,看着雨滴落下砸在地面,屋檐水装满小桶,听着雨声一个人发呆。外婆还是不厌其烦的一有时间就会给我讲故事,不断的重复着她的历史,她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我渐渐把她的观点看做井底之蛙的见解,常常站出来反驳她,气得她话也说不出来,我还一个人偷偷自得其乐,有种说不出的胜利感。我开始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这一说,知道他们是人们臆造的,根本不存在。我不再畏惧“权威”,原来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外婆因为病痛的折磨,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我因为读了一点书也绝不认输。我们在老房子里相互咒骂,大声的吼叫和哭泣时常充斥着屋子。她骂我没大没小,我说她倚老卖老,鼠目寸光。吵过架后,我就一个人躲在老屋旁满是绿荫的李子树下,想再也不回去了。这个世界就这么大,但我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现在,一想到李子树满树的雪白,美好的记忆就如约而来。白色的花瓣被微风一吹就落到了瓦片上,树下早已积下厚厚的一层花瓣地毯,老房子很美很美的屹立在山坡。外婆的轻柔细语湮没在风里,化成春日里婉转的莺啼。现实的路上充满着崎岖与坎坷,不是所有的事想当然就能够得到解决,书里也没有解决人生问题的标准答案,无数的东西困扰着我。外婆一天天从瓶瓶罐罐里倒出大把大把的五颜六色的小丸,用药物延续着生命,她不想死,她很怕死,所以一遍一遍的念着经书,打着卦,向上天祷告让她多活些时日。一夜,她病得很重,在床上很痛苦的呻吟,吓得我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吭声,想起床身体却动不了,心里一个劲的祈祷,外婆是个好人,老天爷一定不要让她离开我,眼泪止不住地直流。李子树老死了,剩下没有绿色的干枯枝干,值得庆幸的是,外婆的病并没有恶化反而一天天好起来,应该是菩萨显灵听到我的愿望了。以后的日子里,她待在老房子里很少出门。我给她讲我在外面读书的趣事,她还是偏激的评论,而我开始学着倾听,我知道她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不是她的错,但看着她以生的姿态站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轮回,日月交替出现在天空,剪了的头发有一天还会长回来,春天过了明年还有。我不管她是个怎样的人,我都会像小时候她宠我那样爱她。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好像一转身就不知道谁会消失,当下的幸福那么重要。
老屋在老去,和人一样会失去年轻的风度和光彩。但在远方的我,时刻怀揣着对它的记忆,每每闭了眼,就能闻到老屋周围甜润清新夹带着花香的空气,看到笨拙的老水牛慢悠悠的从围墙边上的田埂上踱过,听到雨水打在瓦片上沉闷的响声混合着隆隆的雷声……所有的所有,都那么清楚的被呈现出来,不睁开眼是否时光就会倒流?
不论去到多远的地方,我依然牵挂着故乡的那一方水土;不管我身居何方,我依然挂念着老房子里亲人。
记忆就像画个圈,确定一个圆点,按照一定的直径,就可以辐射出一个范围。圈内的是你以为的生活,圈外的才是你真正的生活。中间作为圆心的记忆牵扯着你,即使你走得再远,都记得不逾矩,将生活活得圆满。
人,出发太久,容易将直路走弯。要偶尔记得回首圆心的位置,记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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