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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爸，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做错。”
“那为什么我们要承认错误。”
“因为人生啊，有时候就是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一

“爸，我去学校啦。”李直站在门口朝里屋喊。

“等等，拿几盒奶，带到学校喝。”李直爸拿着几盒奶从里屋走出来，站在李直后面拉开书包的拉链往里面放。

“爸，不用给我拿，你自己留着喝吧。”李直晃动了一下书包。

李直爸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装完奶拉上拉链，拍了拍书包说：“走吧，到学校记得好好学习。”

“知道啦！”李直扭身看了一眼老爸笑了笑就往外走。李直爸站在门口望着儿子，直到儿子离开了视线才扭身回屋。李直妈在生李直的时候，难产失血过多，李直刚出生，李直妈就断气了，李直爸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对唯一的儿子李直呵护有加。

早晨的阳光播撒在清晰的地面上，看起来格外明亮。李直深呼吸一口早晨清凉的空气，脸上带着微笑，踏上了那条村庄小道。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学校要分班。李直从家到学校需要经过这条村庄小道，小道是每家每户出资修的水泥路，道路两旁立着两排杨树，杨树旁边就是漫无边际的庄稼，远远望去仿佛是这两排杨树开辟了一条路。李直脊背挺得笔直，踏着地上的光影，像一棵小杨树一样缓缓移动。

走过这条小道，马路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坐一辆二十分钟的城乡公交车就到学校了。公交车站点处于一个转角处，李直在站牌下等车，他向右望着公交车的踪影，突然发现拐角处有个明晃晃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个玻璃瓶，他捡起玻璃瓶就走向拐角处另一端的垃圾桶。

没走两步，他就看到前面围着一圈人，隔着腿缝，隐隐约约看见个人在地上躺着。把垃圾一扔，他快步跑向人群，他用力挤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老奶奶。老奶奶嘴里呻吟着，右胳膊右腿撑地，试图向上使劲儿站起来。边上一圈人指指点点，有的甚至在拍视频，没一个人要搀扶老人的样子。

没想那么多，李直一步跨上前，蹲下说：“奶奶，我扶您起来吧！”说着，没等老人答音，就两手搀着老人的左胳膊向上拉。李直虽然脸上还透露着稚嫩，可身体也像个小大人了，他咬着牙向上把老人搀起来。

老人起身后，握着李直的手：“谢谢你啊，小伙子。”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群，人群似乎也在老人的眼光下变得溃败，纷纷散去。

“小伙子，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早上出来溜个弯儿，突然绊了一下，怎么也起不来。唉，老了，身体不中用咯。”老人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对李直说。

“不用客气，奶奶，您没事吧，用不用扶您回家。我还要上学，快迟到了。”李直拍打着老人身上的尘土。

“我没事，没事，好孩子，你快去上学吧。”老人止住李直的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老人拍了拍胳膊上的尘土。

“没事就好，那我去上学啦。奶奶，再见！”李直笑了笑，扭身跑向站牌，边跑边摆手，他快要迟到了。老人站在原地对着李直的背影点头笑了笑。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他错过了一班公交车。李直跑到教室门口，看见老师后，身体的惯性差点让他冲进去，他气喘吁吁地喊了声:“报告！”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一位女老师在讲台扭身看着他，皱着眉说。

“老师，今天有位奶奶摔倒了，我是为了搀扶奶奶才迟到的。”李直认真解释。

“叫什么名字？”老师似乎对李直的解释并不在意。

“我叫李直。”

“刚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迟到就是迟到了，不要找借口，下不为例！那个空着的座位是你的，回座位吧。”老师指着后排的一个座位。

“哦……”李直在同学的窃窃私语下回到了座位。

老师敲敲黑板，班级恢复了课堂秩序。新学期，新气象，李直看了看周围陌生的面孔，有几个同学也在看他，他礼貌向对方笑了笑，继而开始认真听课。

中午去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照旧午休一个小时，这样下午上课就不会犯困了。趴在桌子上，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正睡得香甜，身后突然传来桌子晃动的响声，接着一阵咚咚的声音。李直被吵醒了，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光线有点刺眼，他眯着眼看了看身后。四五个同学正围着地上的同学拳打脚踢，地上的同学正抱着头低声哀嚎！

李直一下子清醒了，起身走到那几个人身后：“别打了！”

几个人顿了一顿，扭头看见李直：“多管闲事，小心连你一块打！”说完继续对身下的同学拳打脚踢。

李直拉住一个正在挥动的胳膊，大喊一声：“别打了，再打我去叫老师了！”谁知那个人上来就是一拳，正好打中李直的鼻子。李直瞬间懵了，鼻子一阵酸痛，眼睛开始渗出泪水，摸了摸鼻子，手上一片殷红。其余几个人这时也转向矛头，开始对李直拳打脚踢，将李直打倒在地。班上的同学听到动静，纷纷扭着头远远围观。

一只脚踹到李直的脑袋，李直一阵头晕，身上的疼痛不断传来，情急之下，李直摸到一根椅子腿，掂起椅子朝上一挥。有个同学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脑袋应声倒下，另外几个同学见势像发疯的野兽一样继续对李直拳打脚踢。

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师来啦！”

那几个同学停住行动，退后一步，扭身看着老师。老师快步赶到现场，看见地上的李直和另一个同学身上的血迹，也顾不得查明情况，直接吩咐几个同学一块扶着他们去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李直的鼻子，李直除了鼻子有点酸痛，倒没有什么状况。他站在一边微微皱着鼻子看着一直哀嚎的同学，脑袋和脸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他有点担心这位同学的状况。医生简单用酒精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让老师带着他去外面的医院再做处理。老师听了感觉事况有点严重，指着李直红通通的鼻子就说：“小小年纪不学好，打架斗殴！”没等李直解释，就带着那位同学离开了学校。

回到教室，李直心里一直扑通扑通乱跳，他没想伤害同学，心里一直在祷告，希望那位同学没事。同桌告诉他，你打伤的同学是校长的儿子，王权，你小心点，学校没人敢惹他。李直没有在意，他还在担忧那位同学的伤势。他在凳子上呆坐了一个下午，老师上课讲什么他不清楚，同学们下课叽叽喳喳的讨论也被他略过。

一直等到傍晚快下课的时候，老师进来让李直出去。李直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校长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冲门的椅子上。办公室其他的老师已经出去吃饭，此时只有李直，老师，校长三人，办公室安静得让李直感到压抑，校长吩咐老师这件事交给他处理，让老师先出去，老师看了一眼李直，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老师离开后，校长让李直上前一步，李直照做。校长直接踹了李直一脚，李直晃荡了几下强行站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校长，校长脸色严肃，眼神有些淡漠。

“小小年纪就打架斗殴，这次打架情节特别严重，校方决定予以你们两个开除处理！”校长声音传遍了整个办公室，有几个同学在门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匆匆离开。

“为什么要开除我？那是王权在欺负同学，我阻止他，他才受伤的，我根本没想伤害他！”李直对于校长的处理有些不服气。

“所以你就殴打王权同学？他现在还在医院，头上缝了五针！无论他犯了什么错，也用不着你来管，学校是干嘛用的！”校长把翘起的腿放下，继而又对李直说：“打架斗殴影响恶劣，现在是你们两个一块被开除！”

“我……”李直一时说不出话，可他也清楚，校长明显是在护他儿子，不出多长时间，他儿子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学校。这是在单方面对他进行处罚！

“我已经通知你的家长，你爸一会儿就过来，让你爸领你回家。”校长一翘二郎腿，扭身不再说话。

“为什么叫我爸过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李直不忍心让老爸知道这件事，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为什么？你能赔偿得起医药费吗？”校长没好气地说。

“我……”李直没钱赔偿，他说不出话。

办公室再次安静了起来，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嘈杂声，李直感觉像有一堆蚂蚁在噬咬他的脚一样，他时不时地挪动一下来缓解脚部的不适。左等右等，老师们吃完饭纷纷走了进来，李直和校长仿佛成了一个隔离圈一样，老师们绕道而行，拿起桌上的教案书就径直走了出去。

上课铃声响起之后，一位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进来，灰色的工服带着些许白色油漆，一进门，李直就说：“爸，不是我的错，是他们打我，我才还手的。”

“别说话！错了就是错了！”李直爸皱着眉让李直不要说话，然后扭身笑着对校长说：“校长，孩子不懂事，别放在心上，你看能不能通通情，咱该赔偿赔偿。”

“通情？王权同学现在还在医院，你儿子这种斗殴都算犯罪了！”校长似乎还在气头上，瞪着李直说。

“小孩子，还不懂事，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校长您就通情一次，保证不会再犯错误！给孩子一个机会嘛。”李直爸笑着搓着手，微微弓着身，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见校长没有回话，转身对李直说：“还不快承认错误！”

李直看见老爸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不禁痛了一下，泪水也流了下来，校长也不说话似乎在等着李直的回应。憋了好半天，李直脸都红了：“我不该打伤王权的，我错了。”

李直爸见状赶紧对校长说：“你看，孩子也认识到错误了。”校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李直爸一直陪着笑脸。

看见老爸低头求情的样子，李直心里一阵不适，他咬着牙接着说：“但是，他该打！谁让他欺负同学的，我去拦架，他还来打我！”

李直爸起身踹了李直一脚，李直直接倒地：“回家我再教训你！”转身对校长说：“孩子还小，还小，不懂事，回家我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校长直接站起来对着李直父子：“朽木不可雕也！本来你要承认错误，我就考虑给你个机会。不思悔改，我们学校不需要你这种学生！”说罢，校长就要走出去。李直爸赶紧拉着校长的胳膊：“校长，校长……”校长一脸冷漠，径直走出门外。李直爸对着晃动的门帘，轻叹一口气，扭身对李直说：“起来，先回家吧。”

一路无话，下了公交车，父子一前一后走在那条村庄小道。天色已黑，月光照得地面有些苍白，李直踩着地面感觉有些不真实，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爸后面。四周静悄悄的，黑咕隆咚的庄稼里面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直听着前面的脚步声，老爸的沉默让李直感到压抑，抬头看着老爸移动的背影心里一阵心酸。

“爸，我真的错了吗？”李直低着头说。

李直爸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走着：“你没错，我了解我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但是记住了，之后不准再打架。”

“我没有打架，是他们欺负我，我才还手的。”听见老爸的声音，李直心里好受了许多，不管地面是否平整，也或许前方的路已被老爸探过，他快步追上前方的身影：“爸，那我们为什么要承认错误？”

李直爸没有回答，脚步慢了下来，李直扭着头看着老爸，自己也慢了下来。许久，李直爸轻叹一口气说：“因为只要承认错误，你就可以继续上学了。”

一阵微风吹过，杨树叶子晃动起来，李直眼泪流了下来，带着哭音说：“可我不喜欢你去那样低声下气地求校长，就因为受伤的是他儿子吗？”

“没多大事，爸一把年纪了，只要你能好好学习就行！”李直爸笑着说。

李直又低下头，脚步慢了一拍，跟在老爸后面。快要走到村口，李直突然有些倔强地说：“爸，我不想上学了，我们又没错！我就是不想让你去低声下气地求情嘛！”

李直爸停了下来，扭身对李直说：“说的什么话，不上学怎么行？”

李直抬起头，月光洒在老爸的脸上，依稀还可以看出来脸上的皱纹，低声说：“我就是不喜欢你去那样做，我们又没做错。”

李直爸看着快要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拍了拍李直的肩膀说：“小直，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就是要做不喜欢的事！”

“为什么要做不喜欢的事？”李直有些较真。

李直爸思考片刻：“长大后你就知道了。”说完扭身继续向前走着。

李直立在原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跟上老爸的身影：“爸，要是之后回到学校，王权一直招惹我怎么办？”

“爸帮你揍他！”

“可你又不能时刻在我身旁，爸，那我还怎么好好学习？”

李直爸停了下来，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扭身看了看李直，没有答话，继续向前走着。“要不我也做个油漆工吧，我现在力气大的很。”李直拍拍自己的胳臂继续说。

“不行，学必须得上！”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爸，我说了算。”

……

天上的月亮越发明亮，把星星一个一个都照了出来。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怀揣着各自的想法，踏着白亮得有些不真实的地面走向家。

二

第二天，李直爸早早起床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屋里，手里多了一个红色塑料袋。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华丽的衣服袋子，从塑料袋掏出几条烟和几瓶酒放在衣服袋子里，掂着袋子径直打开了李直的房门，发现李直正躺在床上睁着眼。

“醒了？”

“爸，我不想去学校。”李直见老爸进来直接说道。

李直爸呵呵一笑：“不去了，爸想了想，去其他学校看看，有个老师是我之前的同学，我去问问他。”说完，李直爸又故作严肃：“不过，这次要是行不通，你必须跟我回原来的学校。”

李直想了想，心里也清楚不上学是不可能的，就说：“爸，那我跟你一块去。”

“去什么去，今天好好休息吧，一会儿爸就回来了。”李直爸说着话就要走。

“爸，等等我！”李直快速穿上衣服，一蹬鞋跑出去追。

天上的太阳老是被一块云遮着，天气不晴也不阴，给人一种怪不舒服的感觉。两个人走在那条村庄小道，李直爸一只手掂着一个袋子，另一只胳膊被李直抱着。李直想跟着老爸一块去，但李直爸打定主意不让他去，一个劲儿地要挣脱李直的手，说着让他回家。今天不仅是去见那个老同学，还要去学校谈及赔偿的事，李直爸了解儿子，到时候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原来的学校就彻底回不去了。

公交车一来，李直爸挣脱了李直的手，严厉地说：“赶紧回家，再这样爸不高兴了啊！”然后上车让司机关门行驶。李直呆呆地站在站牌下望着老爸的身影。车走了，李直爸又隔着窗户给李直摆摆手示意让他回去。

看着车渐行渐远，李直决定等老爸回来。他低头踢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儿，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因为自己的任性却要老爸去为自己承担，越想心里越烦，脚一使劲把石子踢到了草丛中。就在李直来回徘徊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小伙子。”李直正想着心事没有听见。

“小伙子。”

李直听到声音，回身一看，有一位老人正从拐角处朝这边走，一边走一边摆着手朝着他喊。

“老远我就看着像你，还真是你。”老人走近。

李直一看这不是昨天的奶奶嘛，笑着对奶奶点了点头：“奶奶好！”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上次你走得匆忙，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奶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上的皱纹也成了一个个的月牙儿，看起来慈祥和蔼。

“我叫李直。”李直笑着说。

“好好，在这里等车去学校吗？”

提及学校，李直心里又低沉起来，眼泪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低下头说：“今天不去学校了。”

奶奶看到李直眼睛红红的，拉着他坐到站牌下的座椅上说：“怎么了，孩子，来跟奶奶说说。”

看着慈祥的奶奶心里一阵感动，李直道出了事情原委，说完，李直彻底哭了起来。奶奶一只手握住李直的手，一只手擦拭李直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不哭，啊，男子汉可不能掉眼泪。听奶奶一句话，你没错，你为了帮助同学才这样做的，你想想，假如要是没有这份善良，那天你会把奶奶扶起来吗？”

李直止住眼泪，扭头看向奶奶，奶奶笑着继续说：“你爸也没错，你爸为了让你上学，为了让你好好学习，才去那样求人的，你得理解你爸的良苦用心。”

“那是谁的错？”李直抽了抽鼻子，看向奶奶。

“是那些坏人的错。”

“对，要不是他们欺负同学，我也不会被开除。可为什么他们的错，却让我和我爸承担后果？”李直情绪有些激动，握紧拳头。

奶奶握紧李直的拳头看向李直，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说：“孩子啊，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你是好心的，有时候你不向权威低头，会寸步难行的，你确信你要这样生活下去吗？”

李直思考片刻，想起老爸的身影：“我确信！”

奶奶爽朗地笑了笑：“好，好，奶奶帮你这个忙，你可以转到我的学校去。”

李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睛睁大，眉毛也跟着向上，开心地说：“真的吗？”

“当然。”

李直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又说：“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您的帮助。”

奶奶呵呵一笑，摆着手说：“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是无缘无故，这是奶奶感谢你上次扶我起来的礼物。当然，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奶奶又竖起一根食指，“继续保持这份善良生活下去吧！”

阳光从绵云迸发出来，播撒在地面上，奶奶身上泛着柔和的光芒变得更加慈祥，李直的眼睛也开始闪烁着光。奶奶让李直带她回家，等李直爸回来交代一下入学事项。

“奶奶，您有一所自己的学校吗？”李直站起来拉住奶奶的胳膊。

”对啊。”

“哇，太厉害了！”

“呵呵，奶奶给你说，我年轻时跟你一样倔强，花了一辈子时间办了一所学校。”奶奶笑着说。

天上的太阳越发耀眼，微风吹过，树叶像发光的波浪一样翻滚起来，奶奶有说有笑地讲着自己年轻时的事迹，李直搀扶着奶奶，一步一步走在那条已显得金黄明亮的村庄小道。

三

庄稼一茬又一茬，村庄小道的人来了又走，杨树曾被大风刮倒过，后来又重新种了几棵，唯有那条小道依然在那里不曾改变。奶奶在李直上大学去世了，去世当天来了很多人，很多都是奶奶的学生。他们一个个脸色异常严肃，很多女学生忍不住当场哭了起来。在奶奶的影响下，大学毕业之后，李直回到村里做了一名教师。

李直去学校的时候已是冬天，学校的杨树光秃秃的，草坪也显得发黄失去了光泽，地上的水泥地异常冷白，踩上去仿佛踩到了冰块上，冰冷顺着脚底传到身上，身体直发抖。到处都显得荒凉冷清，唯有四季青郁郁葱葱的，直挺挺地立在冷风中，冷风越吹似乎越发浓郁。

李直教的班级是小学二年级，一进门，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就让李直感到温馨，似乎教室的温度也暖和了点。隔天李直正教着课，听见下面隐隐约约传来抽泣的声音，李直立即停下讲课，眼睛向下张望，看到角落一个孩子低着头，身体一颤一颤的。李直走到跟前，问他怎么了。周围孩子的目光传来，孩子直接趴到桌子，小声翼翼地哭起来。

下课之后，李直拉着那个哭泣的孩子来到办公室。孩子灰棉袄上有几个黑补丁，耳朵红通通的，袄袖带着蓝色的袖筒。李直柔声问：“孩子，怎么了？有什么事给老师说说。”孩子还是低着头哭，一句话也不说。

李直摸摸孩子的脑袋，拉起孩子有些温热的小手，说：“有什么事给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你不相信老师吗？”

孩子突然抬起头，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全是泪水，拿袖筒蹭了一下鼻涕，尖声说：“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不哭，不哭，孩子，谁说的，老师帮你批评他们。”李直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帮他拭着脸上的泪水。

“他们都这样说。”孩子又低下了头。

李直看了一眼孩子，又低头看了看孩子有些发灰的袖筒和冻得有些红肿的小手，陷入了沉思。当着全班去说这件事，恐怕会伤害到孩子。

放学后，李直决定和孩子一块去他家，拉着孩子途径那条村庄小道，孩子也是和自己一个村的，李直上大学也没有关注过村里的事。李直和孩子走到一个院墙有点低的房屋前停下。院墙是石头和黄土堆砌而成的，街门有点低，李直低着头走进去，房屋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瓦房，左边种着些蔬菜，右边养着几只鸡。屋里只有两位老人，老人一听是老师过来了，以为是孩子犯了什么错，就要打孩子。李直赶忙解释只是来家访，问孩子的父母在哪。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孩子父母前几年开货车，出事那天，两口子好几天没睡觉，夜里打了个盹儿，车冲进沟里，人当场就没了。李直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孩子，又看了看没有几件家具的屋子就回家了。

第二天李直从家里拿了点学习用品，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自己小时候穿的蓝色小袄，趁着下课给孩子套上袄，把学习用品放在他手上，李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安慰道：“孩子，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以后有什么困难给老师说，老师一定会帮你的。”孩子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天气越来越冷，杨树上一片树叶都没有了，四季青上也粘上一点白霜。学校的贫困补助名额下来了，李直听到消息，帮孩子写了份贫困补助申请书。名额确定下来之后，却没有孩子，反而是一个叫赵鹏的孩子。李直有所耳闻，赵鹏是教育局一个领导的儿子，平日里穿着打扮也明显比其他同学好。李直找上了班主任：“王老师，这次的贫困补助怎么没有李志强的，反而是赵鹏的呢？”

班主任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修改作业：“这是校长的意思，你去找校长说吧。”

李直赶到校长办公室，敲了敲门，校长在里面说了声：“请进。”一进门，校长看见李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李，在学校还适应吧？”

“还好，挺适应的。”

“有什么事吗？”校长又问。

“我想问问贫困补助的事，班上的李志强同学家里特别贫困，却没有名额，反而让赵鹏同学拿到了名额。”李直皱着眉如实说。

“哦，那个小李，有很多事你还不懂，这个名额这样分配是最合适的。”校长低下头不再说话，示意李直可以出去了。

“校长，这样不公平，李志强同学家里我也看过了，确实很困难。”李直提高声音。

”怎么，少一个名额，李志强就上不了学了？”校长靠在椅背上，脸色有些严肃，四个手指不停在桌子敲着。

看着校长不可理喻的样子，李直胸膛起伏了几下，扭头直接回到办公室。平静了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出学生信息表，找到赵鹏父亲的电话打了过去，李直将情况说明，看看能不能将名额让出来。对方表示并不知情，说可以把名额让出来。李直挂断电话，吐了一口气，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赵鹏父亲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亲自带着人来学校调查。一查不要紧，竟查出校长长期收取家长的红包，还贪污经费资金。校长被撤职处分，立案调查，学校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

李直见到赵鹏父亲的一瞬间，就知道事情有望。因为赵鹏父亲是奶奶曾经的学生，在奶奶葬礼上，李直见过他。他为人很不错，当时赵鹏父亲组织大家去学校做志愿者，还带头向一些贫困地区捐赠。

李志强同学成功拿到了补助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脸蛋绽放出两朵小红花。那天，李直领着孩子，拿着补助金交给孩子爷爷后，爷爷握着李直的手一直不松，直说在家吃顿饭再走。李直笑着推卸了好久，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只要孩子好好学习就行。走出门外，一只小手突然拉住李直，李直低头一看，孩子正拉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李直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给他擦了擦鼻涕：“孩子，好好学习，之后有什么困难给老师说，知道了吗？”屋里泛着暗黄的灯光，孩子眨了眨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滴落下来，闪着黄光的泪珠流过有些发红的脸蛋，孩子看着李直的脸庞，低声说了声：“嗯。”

从那天开始，孩子每次放学都等着李直，拉着李直的手一块回家。天气慢慢回暖，阳光照在大地，化雪的积水异常耀眼，温暖传入了土地，杨树开始发芽，穿上一层薄薄的绿衣，水泥路裂缝的小草也似乎站稳向上坚挺着，远远望去，庄稼也不知不觉绿了一个度。李直拉着孩子走在那条村庄小道，孩子的小手紧紧抓住李直的小拇指。孩子突然晃动了一下小手，李直低头看孩子，阳光透过树隙照在孩子脸上，孩子脸蛋儿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抬头看着他：

“老师，长大了我也要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