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相随(十二)

十二

渐渐地,加清不再沉迷于痛苦,因为她觉得随着荆轲死去的,还有几片犹影子般重重叠叠复合成的、执着于某些观念的自己。而活下来的自己,成为了另一个人。必然地,加清虚构了一个名叫韩凌的人,一个荆轲想成为的人,那个骨子里的荆轲。

韩凌是谁呢?草莽间一凡夫,闹市中一孤影,羁旅中一过客,在尘世求生活,默默地生,默默地死。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却从未留有他们的痕迹,连名字也无人知晓,只得杜撰。他们,韩凌,是历史长河的涓涓细流,因其司空见惯而被忽视,因其对忽视安之若素而被遗忘,因其被遗忘而被一代代的韩凌不懈追寻,因不懈追寻而生生不息。

韩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庸常得不能再庸常。他与别人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春天,窗外的桃花开了,一瓣落花撞入他的卷册,他抬头看见了满树繁花,便起身站在窗前凝视。风轻吹,花瓣片片飘落,随河水流向远方,他把卷册上那一瓣抖入河流,微微笑:河流的尽头是海,无边无际海。

夏天的夜晚,场院上、周围的草丛里、远处的荒冢间流萤乱舞,乡人们摇着扇子唏嘘鹿台的淫奢、妲己的美貌,谈论牧野大捷,喟叹平王东迁、五国争霸、群雄混战。人散了,他久久不愿去睡,一个人在夜风里静坐着,抬头仰望满天星斗。

秋天,西风劲吹,绚丽的枯叶翻飞飘舞,他的衣裳在西风里呼啦啦飞扬。他在飘零的落叶间漫无目的地独行,直到走进寂寥落寞又平和淡然的心境里,仰视着高远的蓝天,闭上眼,那一刻,白云悠悠,仿若在身边无始无尽地沉浮飘荡。

冬天,他打野外走过,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身上,生生地疼,他不愿停歇,在空蒙冷寂的世界里行走,有令人无限欢喜的孤独。在朔风里艰难跋涉许久,回首望,对着走过的路嘴角轻扬,天地苍茫。

韩凌,那个对外界的毁誉得失终于处之泰然从而执着于内心的人。

加清常常陷入沉思。在跟同事们闲聊时,说着、笑着,她不知不觉便托着腮,眼神虚幻地凝视墙壁上、天花板上、桌面上某个地方,兴致索然地“嗯嗯”附和别人的谈话,直至脱离了交谈的圈子。午睡时,她常常趴在桌上一个中午,却根本没有睡着。晚上,躺在床上久久未能成眠。

加清把自己想象成韩凌:长发随意束挽,一袭青袍,在松林下的空地为荆轲舞剑,起承转合、腾挪跌宕、攻守、虚实……她收剑入鞘,对着荆轲拱手施礼,依旧是温润的微笑。

加清在韩凌的世界里停留:松林外面的世界是战国末年,战马嘶鸣,战火纷飞,秦国已经灭韩,它将灭赵、魏、楚、燕、齐,然后,就是秦末。

加清从未因失眠而精神不振,相反,沉浸在韩凌的世界里时间越长,她越觉得神清气爽。唯一的影响是,她有时会搞混季节。有几次,她看见银杏树上挂的金黄果子,有一刻迷惘:现在不是春季吗?或者,暖风吹过,她定神看见枝头的嫩叶,才恍然大悟:哦,接下来是夏季而不是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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