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 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 会。


半个月前,淼淼过完了自己的30岁生日。

在亲戚们的眼里,30岁的淼淼活得很失败,尽管她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身材匀称;尽管她获奖无数、高新白领,工作无可挑剔;尽管她厨艺了得、画的一手好山水;尽管有那么多的尽管,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但是,足以摧毁所有的尽管……

但是,她还没有嫁人,甚至都没有男朋友。

那她就太失败了。

诚如我所说,徐淼淼是一个自律独立的人,十八岁之后,生活中的一丝一缕都是靠自己努力换来的,她笃信唯有自己够资格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所以30岁之前的淼淼活得洒脱,不畏人言,就是那种别人胡乱指摘挑剔自己时,高兴了她低眉顺眼附和几句,不高兴了她能拿出国际级最佳辩手的姿态,把对方呛得怒发冲冠、哑口无言,恨不得切腹以自我了断。

淼淼谈过几次恋爱,结局都不尽人意:平淡的桥段,烂俗的结局。

前男友甩门而去的时候说:“其实你根本不需要男朋友,你有你自己就够了。”

淼淼太独立了,独立到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别人难以讨好,自觉可有可无,特别的挫败。

所以那些挫败的人类都走了。

淼淼对于爱情的看法是那种带着点消极意味的“顺其自然”。她潜意识里面觉得,爱情这东西就像是传说中的鬼魂一类,往往是听说的比比皆是,遇到的寥寥无几。婚姻之于她更加没有必然的意义,不以爱情为前提的婚姻那就是更没有意思了,她一个人就活得精彩无比,何必找个人互相牵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生活在一个并不温暖的家庭里面,爸爸妈妈那种凑合着一辈子、争吵中“地久天长”的婚姻,她看了三十年,听了三十年,每每想起都是一身冷汗。

既是如此,徐淼淼又怎会出现在相亲大军里呢?

因为她生日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是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星星都躲起来了,四下静悄悄的,在这种特别适合讲鬼故事的仲夏夜,她在回家的路上撞车了,说是撞车也不对,该说是撞墙。

淼淼右拐进入巷子,一辆小绵羊逆行左拐歪歪扭扭冲了出来,她望着来势汹汹的车子,心底冒出一句粗口:靠,哪个驾校放出来的!

千钧一发的时刻,淼淼把车子往右一别,擦身躲开一路尖叫不止、呼啸而过的女生,自己的车子擦着水泥墙壁堪堪停住,一阵钻心的疼涌了上来。她正准备回头狠狠骂一通,把毕生骂人的词汇一股脑搬出来淹死这个冒失鬼。

这还没有开口,一阵鬼哭狼嚎就平地咋起……

粉色小绵羊已经躺尸了,小美女歪倒在车子边上,一只手手背抵在眼睛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压惊,嘴角一瘪,哇一声哭了起来,淼淼着实吓了一跳,忙扔下自己的车子去扶她。意外的是,她居然毫发无伤。

淼淼恨不得上去给她一脚,一根毛都没伤到的人,哭个什么劲儿!

她们把车子扶到一旁,隔着一米的距离坐在花圃边上缓神。

期间,小美女打了一通电话,淼淼第一次见识什么叫泪水决堤,跟黄河泛滥似的。她边擦鼻涕眼泪边向电话里头的人哭诉:“吓死我了,你快过来救我……没有,没有,我没有摔到,真的没有……”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还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一言不发低气压的淼淼,抽哒哒道:“可是对面的姐姐被我撞了,脚都流血了……”说着又是一声哀嚎,“我不应该偷偷背着你开车的,我错了……人家都吓成这样了,你还凶我……你明明就有凶我,明明就是……”

徐淼淼盯着自己洫洫冒着血眼的右脚,听着身旁女子带着哭腔的撒娇,

不期然,红了眼眶。

其实这点小伤对淼淼来说,根本无足挂齿。可是小美女被男朋友圈在怀里,柔声劝着、低声哄着的样子狠狠地灼伤了她双眼,那些往日里乖乖躲在暗处的小委屈小别扭一时间躁动起来,挠得她不知所措。

那天夜里,她窝在沙发上清理伤口,结婚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心底野蛮生长。

你有没有曾像徐淼淼一样,在某个看似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做出一个关乎人生的大决定,像是迫不及待,着急着把自己推向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徐淼淼就是在如此心态下遇到了宋磊。

宋磊,时年35岁,工程部主管一枚。

在婚恋网站上,他们两个的匹配度是94分,高得离谱。

第一次见面,敏感多思的徐淼淼就知道,这是个清冷的人。看似笑容亲和、礼貌周全,实着情绪寡淡。你说的每一个话题他都能答得上来,从街口新开的麻辣小龙虾到重庆的地道火锅,从小学课本的寓言故事到世界经济局势中美贸易战,从德国哲学家尼采的暗黑系名言到最近大热的欧美电影,这个人就像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天南地北无所不知,让人不由得生出彼此相谈甚欢的错觉。

徐淼淼不由得想起一句话:若你觉得彼此倾盖如故,不见得就是你们志趣相投,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的见识和情商远在你之上。

她明白,宋磊是后者。

她在宋磊身上看到了自己——心思重,性子凉,时而试探,时而真诚,时而口不对心。于是生出一股子好奇。

他们第二次见面,去了河边钓鱼。

宋磊驾轻就熟摆弄鱼竿,徐淼淼津津有味啃零食。在这莫名其妙的场合莫名其妙的聊起了“从前”。

徐淼淼望着晴空白云,她听了宋磊长长的情感经历,意有所指的说了一长段话:

“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朋友送了一幅填色画给我,是梵高的《星空》。只有七十厘米见宽,但色彩层次丰富,而且特别细致,有五十三个色号呢,我特别喜欢,画了整整三个月,几乎快要完成了。可是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那幅画被雨滴溅得面目全非,我看着模糊一片的星空,心猛地沉了下去。”

“后来,送我画的朋友听说了,扬言要送一幅更大更漂亮的给我,我摇摇头拒绝了。”

“因为那幅画花光了所有的精力,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现在却要一切推到从来。”

徐淼淼说这话的时候,宋磊第一次打从心底里正视这个清汤挂面的女子,干净的眉眼,坚定的眸光,只消一眼就能透析人心的敏感聪颖。

宋磊谈过四任女友。

初恋在大学,毕业那年他们分隔千里,最后和平分手。

第二任时间最长,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一岁,他们经历了所有情侣的甜蜜,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在谈婚论嫁的当口,女朋友跟人跑了。他为这份感情花光了所有的柔情蜜意,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后落得这样一个收场。

时间是良药,治愈了伤口,却留下一个面目模糊的疤痕。

33岁那年,宋磊接受了那些苦口婆心的建议,开始了相亲,断断续续的又谈了两段感情,时间都不超过三个月。

他变得麻木,所有的激情像是一场燃烧到尽头的灿烂焰火,在那一场七年之恋里消耗殆尽。

亲人们关切的眼神,朋友们侃侃而谈的育儿经,下班后冷冷清清的公寓,无一不是压力。

宋磊想,能不能不要恋爱,直接找一把钥匙打开婚姻这座围城住进去,然后敬奉父母、生儿育女,庸庸碌碌一辈子。

人总是那么奇怪,年少时我们追求与众不同,假装玩世不恭,扮演伤春悲秋,生怕被人群淹没。后来的我们却担心格格不入,为了所谓的安全感而依附于世俗里的多数派,失去自我。

宋磊在这样的心境里,遇到了徐淼淼。

磊垂目盯着咖啡杯足足有一分钟,拌勺磕在纯白瓷碟边上发出刺耳脆响,他似是恍然惊醒,抬眼望向对面正专心致志研究餐牌的女子。

“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徐淼淼愣了一下,心底有万千思绪百转千回,山呼海啸而来,她定了定心神,直勾勾望进宋磊的眼底,突然展颜一笑。

“会。”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相识第七天。

徐淼淼抬起手肘给他看自己已经淡化的伤痕,掐头去尾给宋磊讲了那晚的事情,抬眼轻声说:“以后,我要是受伤了,不管多晚,你都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宋磊极认真应了一声:“好。”


如此两个人,

何尝不是另一种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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