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他来的那个夜晚，小年夜，呼吸都会变成白雾散去的夜晚，大家都窝在家里取暖的夜晚。他被装在小小的纸箱里，一路被姑爹运过来。我们迫不及待打开纸箱，室外的光线微弱，我看不清他的轮廓，只看到圆的发亮的两颗眼珠，遇到光源发出明亮的绿光，平时看到就发怵的绿光当时却只剩下怜爱。想到上周看的一个综艺节目里说的“你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妈妈把他小心地抱出来，可以明显感受到他还在不断地抖动，姑爹说他才两三个月大吧，想是才出生就离开了母亲对外界本能的恐惧。
后来他非常听妈妈的话，妈妈说那是因为当时他从纸箱被抱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他觉得是妈妈救了他，从黑不见底的纸箱里解救出来，从那以后，在他小小的心里认定，这个人就是我的主人，我会一辈子听她的话。
姑爹工作的地方有一条母狗，那一年生下小狗之后，因为之前听我们说想要养一条狗，那年小年，他就这么走进了我们的生命里。
他不是我最喜欢的柴犬，也不是温顺阳光的金毛，也不是傻楞拆家的二哈，他是极具中华民族气质的中华田园犬，外号土狗，我们叫他嘟嘟。我不记得当时是谁提出这个名字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的，在他之前已养过一条叫聪聪的狗，后来没能逃过疾病，离我们而去了。后来我爸爸说他梦到老家，爷爷的旁边栓着一条狗，就是聪聪。聪聪没有离开，只是去替我们陪伴爷爷了，去保护爷爷了。
他的耳朵半立着半耷拉着，往外突出的嘴上镶嵌着墨黑墨黑的鼻子，湿乎乎的喘着小气。有一次他生病妈妈端着他的鼻子大叫，哎呀，这可怎么办，他的鼻子都破了都裂开了，完了完了。后来我们都被吓到了，研究了半天，才发现这本身就是狗天生的鼻子构造。到现在大家都还拿这个取笑妈妈。若是他会说话，想是这家人怎会如此愚昧无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他身上覆盖着奶牛般的黑白相间的皮肤，只是长大后黑色的点点被撑开变成了黄色。
刚到那几天，每天晚上都会叫，邻居也说了好几遍，爸爸妈妈就开始教训他，只要他一叫，就拿着用毛竹捆的棍子假装打他，不过一周之后，就安静了。
小时候的他喜欢黏着我们，我们只要坐在椅子上休息，他就会拖着他短粗的小腿扭到我们身边，蹭着我们的脚，让我们给他抓痒陪他玩耍。
每天早上爸爸都会带他出去遛弯，排便排尿，每天晚上和我们一起散步。小时候我们不给他拴绳子，他白天总会自己跑出去，然后全身泥巴地灰溜溜悄无声息地溜进家门。
那段时间，在外面他四处留情，都不知道做了爷爷还是太爷爷了。一次妈妈路上遇到一只极像嘟嘟的狗，妈妈叫他回家，一直没反应，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嘟嘟，我们都笑着说，许是哪家狗姑娘给嘟嘟生下的儿子。后来我们就开始限制他的行动，栓了绳子。
他很聪明，时间长了，总觉得他能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一次爸爸妈妈聊着天说着搬家的事情，说搬家后不像现在的家不方便养狗，嘟嘟该怎么办之类的。本来睡得香甜的嘟嘟突然睁开眼，身子倒是没动，只是将眼珠转向我们，眼白瞬间占了大半，似是一个好事的邻居扯长了脖子打听，却极力假装不引起注意。他不断翻着眼朝我们看，我们发现后停止了话题，他也随之回过眼去，但分明见到他的眼角下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会儿他也快七岁了吧，应该说已快过了半生，从那以后，他生病也频繁起来，或许是因为年纪大起来。他离开那年，就是他七岁。
到现在都还是有些后悔，那天晚上要是拴着他出门就好了。
那天，从早上开始，他就呕吐，吃进去也呕吐，以前给他吃些牛肉立马见效，但那次好像并不是那么灵。到了晚上，他不停地敲着大门，好像要出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情况不是想要排便就是出去呕吐，他很聪明从来不会在家里排便和呕吐，除非实在没人给他开门或者实在忍不住。那会儿已经十点多了，爸爸想可能他真的难受，让他出去呕，去跑一跑，或许就好了。
打开门，黑暗直接吞噬了他，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就这么跑出去，后来的十一点十二点，第二天，第三天，第二年，他都没有回来。
我们一直在等他，希望某天回到家，发现像以往那样，他在家里等着我们，然后扑向我们，滴下几滴漏出来的尿，压着耳朵撒娇。
但每一天迎接我们的都是安静，安静……
爸爸后来说，以前觉着有只狗在，每天要溜他喂他麻烦，吵，现在他不在了，这家里真是安静地有点难受。后来爸爸说他那几天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总想着第二天他就回来了呢。
后来有人说看到那天晚上有人骑着摩托车在打狗，还抓了一只狗，或许就是我们家的嘟嘟，我气氛着想要找他报仇，要不是嘟嘟身体不好，跑不动，他怎会落入那些可恶之人手里。一想到他被迷晕打晕，然后冰冻在某个饭店里，在某一天端上桌送进人的嘴里，就觉得崩溃，觉得这些人恶心，可是我们无能为力，从此和那些打狗人势不两立。
嘟嘟有一只和他很般配的小伙伴，叫小黑，长得和嘟嘟一样秀气，黑色的毛及其顺滑，他们家和我们家在同一条街上，可以相互望到，带着嘟嘟路过时，小黑也总是会出来迎接，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欢喜。
后来嘟嘟不见了之后，我总是会看到街那头小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深邃地望着我们这个方向，可以望好久好久，她可能会想，你好久没来了，我真的好想你啊。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每次看到都不忍心，小黑总是站那儿望着，仿佛要把整条街望穿，从春天望到秋天，像我们一样，等待着重逢那一刻的欢喜，但直到我们搬家也没有等来。或许她也不想在走过来路过我们家时看到空空的狗窝失望吧。
我宁愿相信，嘟嘟是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不想让我们伤心，我相信他也会像聪聪一样去陪爷爷了，他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后来我们家没有再养过狗，爸爸妈妈说，虽然喜欢，但，还是不了吧，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离别的难受了。
因为爸爸说看到照片会难受，就把嘟嘟从小时候到长大的照片都删了，我也仅存一张，瘦瘦的，但还是帅气的嘟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