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跟郑州市郊区农村其他孩子一样,年满7岁顺理成章地进入村办小学学习。然而,半年后的一次体检却彻底改变了我的求学之路,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一年级学校组织体检发现我的心脏似乎问题,医生建议我到大医院进一步检查。郑州市当时(也是现在)最知名医院的检查结果无情地证实了体验医生的判断——先天性心脏病,若不及早治疗会对未来生活产生严重影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无奈东拼西凑筹够了手术费用,可是,命运弄人,心脏病治好的同时,手术过程中医生疏忽造成地医疗事故却导致了更加严重的后果——我的右腿终生残疾!
经过长期的辗转治疗,我才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里。鉴于我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父母并没有立即让我上学。看着小我两岁的弟弟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我羡慕不已,有时会跟他一起到学校门口,看着他跟同学们进了教室,自己孤单地徘徊一会儿才回家。后来,听母亲说,学校的一个老师见我久了,就私下跟我父母说:“红想上学,你们去找校长说说吧,老是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这样,我终于可以重返校园了!昔日的同学当时已经读到了四年级,辍学已久的我肯定跟不上。经过测试,我的语文基本没有问题(有赖于住院期间经常翻看《新华字典》),但数学却几乎没有任何基础,于是只能插班到二年级,跟弟弟做了同班同学。小小少年几乎不知烦恼的年纪,五年时光转瞬即逝。也许是因为跟同学相比年长两岁的缘故吧,我的学习成绩很快就名列前茅,与同学敏交替“霸占”第一名的宝座。敏由于小儿麻痹左腿残疾,我俩同病相怜,自然成了好朋友,相互陪伴,相互鼓励。
小学毕业,我在本乡的初中继续求学。三年初中时光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两位老师。八十年代的农村学校从初一才开始教授英语,乍一接触我就爱上了这门语言。我们的启蒙老师当时三十出头,跟丈夫都在我们学校教英语,一家三口就住在校园里简陋的教师宿舍里。那是一排小平房,下午放学后我经常去英语老师家,搬个小凳子坐在她宿舍门口读课文,不厌其烦地向老师问问题。后来我考大学之所以选择英语专业,跟这位老师的影响不无关系。另一位老师就是初三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一个瘦高挑儿的邻村老头。虽然是农村人,但他的穿着打扮却一点儿也不土气。无论何时,衣服总是干净笔挺,稍显花白的头发始终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脚下那双皮鞋尤其引人注目,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鞋子始终一尘不染,光明锃亮,学生们为此还编了个顺口溜调侃:“XX的皮鞋明又亮,蚂蚁拄着拐棍都爬不上。” 调侃归调侃,但金老师的教学水平和人品作风几乎无可挑剔,他也第一位对我未来的人生观形成产生深刻影响的老师。他经常对我说:“英雄不问出处,无论你现在是什么,只要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始终朝着那个目标努力,足矣!”当时我对他的这番话还懵懵懂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明白了他对我的鼓励和指引!至今依然深深感激他,感谢这位老师在一个农村残疾女孩心田中种下了一颗理想的种子。
小时候我有两个梦想:当老师和当作家。于是,中招考试填报志愿时我选择了当时流行的中专,报考一所师范院校。可没想到的是,此时的我遇到了求学生涯中的第二次波折。尽管我中考成绩在郑州市排名前50,却由于右腿的残疾而被报考学校不由分说地拒之门外。多年之后母亲说,父亲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堂堂七尺男人竟然当众落泪。然而,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对普通的农民父母能做什么呢?看着求学心切的女儿,他们只能另想他法。九十年代初,郑州市中招报名政策规定,高中和中专只能二选一,而且农村户口不能报名市属高中。被中专无情拒绝后,爸妈只能到处打听,看能否有高中愿意网开一面录取我。以我的分数上任意一所高中应该都没问题,但由于没有报考,再加上户口限制,我似乎求学无望。
天无绝人之路,郑州一所普通高中在我父母地苦苦哀求下,愿意无条件录取我。而在这所学校的三年学习生涯后来成为了我人生中最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在那段人生旅程中陪我走过的老师和同学们是我此生最珍贵的财富。高中离家七八里地,需要住校,而那几年也是我身体出现状况最多的时候,残疾的右脚伤病频发,几乎每个学期都要请假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即便返校,有时也没办法正常行走。而此时,热心的同学们给了我最大的帮助,辉和华等轮流帮我打饭洗碗、搀扶我行走,同桌霞甚至半年时间每天都背我上下二楼的教室;老师们也对我照顾有加,班主任有时在宿舍做好饭会叫我去改善生活,历史老师让我住到学校给她分配的一楼宿舍里,而她则每天不辞辛苦地骑自行车上下班……虽然无情的伤病带给我身体的疼痛,但生活的温暖却令我感受到更多的希望。“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汪国真《热爱生命》中诗句就印在班主任送给我的一本诗集封面上,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每次住院,病房的床头柜上除了一摞课本之外,就是这本诗集。就这样,浸润着家人和老师同学的关爱,怀揣着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希望,我最终以高出国家重点大学50多分的高考成绩不负三年的青春时光,也成为了高中母校有史以来高考成绩最好的毕业生。
决定千万学子命运的高考在炎热的1995年7月结束了,然而,命运对我的考验却远未停止。高招录取阶段,我父母忽然得到通知,让带着我速往位于新乡的河南高招录取现场。原来,我报考的郑州大学外文系负责招生的老师拿到我的档案时,发现我是所有考生中分数最高的,但当他看到体检一栏中“右腿残疾”的时候,他也犹豫了。但是,这位老师并未像我参加中招时某些人那样轻易把我放弃,而是想方设法通过我所在的高中联系到我家人,他想亲自看看我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是否能够生活自理。高招录取现场完全封闭,是军事重地,最后经过许多波折我们才见到了招生老师。看到我只是走路有点坡脚,生活学习等其他方面并无大碍时才,招生老师向领导汇报得到同意才终于提取了我的档案。命运,给我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最终没有忘记给我留一扇窗。
高中时很多同学曾不止一次问我:“班长呀,你经常请假看病,在学校也是课外书不断,可为什么大考小考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呢?有啥秘诀?”我总是笑而不答。其实,哪里有什么秘诀?我不是神童,也非天才,所谓秘诀也只是喜欢和勤奋罢了。我在学习上也遇到过不少挫折,比如刚上高中那会儿,英语难度忽然增加,令我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我每天花更多的时间背单词、背课文、记语法,很快成绩就提了上去。刚上大学那会儿同样如此,高中的“哑巴英语”让我在听力和口语课上捉襟见肘。我便买了台小型收音机和随身听Walkman,每天早上比同学们早起半个小时,在宿舍后面的金水河边仔细调整收音机的天线,贴着耳朵收听信号时断时续、噪音不断的VOA和BBC电台以及赖世雄英语节目,其他时候则用Walman反复收听模仿英语听力或英文金曲磁带,同时利用周末时间参加学校或社会组织的English Corner,练习口语。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学四年,全年级屈指可数的一等奖学金每次都被我揽入怀中。母亲骄傲地逢人就夸:“俺妞每年学费2500,但奖学金比学费都多,俺是免费读了大学呢。”
除了奖学金,大学期间我还“赚”了一个老公。我们同系同级不同班,大三时因为共同选修了德语而成为临时同桌,后来便渐渐走到了一起。毕业后我留在郑州教书,而他则应征入伍。虽然相隔几百里,却没有隔断我们的感情,毕业后不到一年便携手踏入婚姻的殿堂。我曾开玩笑地跟他说:“我从前辗转的求学生涯最后来到郑大,而你也高考复读两年都未放弃,是不是冥冥之中都在等待着彼此的相识呢?”
大学毕业,我实现了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当老师,而另一个梦想目前虽然并未实现,但教学之余翻译书籍,名字印在十多部译作上,也算多多少少圆了此梦吧。不过,我的求学生涯却并未止步于大学。毕业五年后我又选择重回母校,继续读了三年硕士研究生。即便时至今日,象牙塔中的正规学制教育结束十二年之后,我的学习之旅却依然在继续。要给学生一杯水,老师首先得有一桶水。无论平时还是假期,我都会在教学之余抽时间参加网络课程或者学术会议及短期培训,了解学科发展前沿,甚至在2014年前往上海外国语大学做访问学者进行一年的系统学习。面对全球化进程日益加速,信息技术日新月异,终身学习是每个现代人的必然选择。
回首四十多年的求学经历,有得有失,有苦有甜,这,就是人生百味。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我始终乐观积极,我始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愿意为了这份理想和信念去坚守,也许是人生给予我最宝贵的财富吧!同时,也衷心地希望跟我一样的残疾人在求学、求职过程中能得到跟健全人一样的机会和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