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秋天出生的,在我漫长的一生当中,我只爱过两个女人。第一个叫秋,最后一个也叫秋。第一个秋美丽,似天边鲜红的晚霞。第二个秋平凡,像田野里金黄的稻谷。
我出生在秋天的傍晚,在晚霞最红的时候,在稻谷最成熟的时候,在夏天早已过去,冬天迟迟不肯到来的时候。
我爹说,算命先生说了,你这一生命不好,五行缺水。需要找一个名字里有水的女人,方能助你渡过人生中的劫难。
后来我说,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劫难便是遇到了两个名字里有火的女人,并且爱上了她们。
第一个秋美丽,如果要我用语言来形容她的美丽的话,那么我说,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语言可以描摹出她的美丽。我只能说她是红色的,如林中艳丽的枫叶,似天边鲜红的晚霞,那么近,那么远,近在眼前,遥不可及。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刚刚二十出头,懵懵懂懂的,稀里糊涂的就爱上了她。她远远地站着,一袭红衣,如一抹猩红的血,映入我的眼,搅动我的心。得此佳人,夫复何求。念及此,我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期待揽她入怀,却始终不能靠近。
后来我便常常见到她,她冲我笑,朝我扮鬼脸,向我招手,呼唤我。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我对自己说。
对的,你确实爱上她了,但她那么美丽,你要更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才配得上她。我心中的一个声音对我说。
嗯,你说得很对,我是时候该努力了。我昂起头对我心中的那个声音说。
我在春天里赏花,夏日中听雨,到秋天来的时候,我便兴奋地跑。跑到天边的时候,我拍下天边最红的晚霞,璀璨夺目,光芒万丈。跑到森林里时,我就顺手摘下身边的枫叶,将它夹在笔记本里,看它的万条纹络,嗅它的肺腑清香。
我赤着脚奔跑,跑过了千山万水,见过了万水千山。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努力了。相机里有关秋的风景存了成百上千张。笔记本里属于秋的红叶夹了成千上万枚。背包里给秋的情书也写了一封又一封,一封又一封。我说,回去吧,回去对秋说,我爱你,看,晚霞,红叶,情书,这些全都是见证。
我去找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伤心的哭了,漫山遍野的跑,去寻找秋,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始终杳无音讯。我爬上我曾经爬过的最高的山峰,极目望去,从前漫山的红不见了,只剩下遍野的残败。我哭着大喊,秋,秋,你在哪里?秋没有答应我,答应我的只有回声,空旷,寂寥,在山谷里回响,久久地。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梦见了秋。秋泪流满面,她看上去依旧美丽,只是憔悴了。她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敢奢望天长地久,也不敢祈求地老天荒,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句轻轻的耳语,一个爱我的人。说完,她转身离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消失在了暮色苍茫中。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秋,只是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她灿烂的笑脸,想起她鲜红的衣裳。
秋飘然离去,在我眼中留下一抹红。
后来我喜欢过很多女人,但从未爱过。
我爱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也叫秋。遇见她的时候,我已经老了。她不美丽,是一个极普通的女人。但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爱上她,也许是现在,也许在将来,总之,一定会爱上她。
那是一个秋天的清晨,微微的晨光照耀着晶莹的露珠。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衣服出现在我面前,轻轻地说,你好。我正在田野里弯腰割稻子,抬起头便碰见她柔和的目光,像太阳普照大地,瞬间,我的世界一片明亮。
我说,你好。
金黄色的稻谷在秋风的吹拂下,轻轻翻滚着,一浪一浪地从眼前蔓延到远方,像金色的海浪。淡黄色的小小的她,站在这一地金色之中,轻轻跃动,竟完全融合,那么的和谐。
她说,我叫秋,秋天的秋。
秋,我呢喃。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秋了,我以为我会忘了她。可是,当秋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想起了秋,尽管此秋非彼秋。
秋常常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暮秋之际,在稻谷成熟之际,在遍地金黄之际。淡黄色的小小的她,在田野里轻快地跳跃,像秋的精灵,带来了收获的气息。
在一个遍地花开的清晨,我终于对秋说,我爱你,秋。
秋红了脸,低着头不语。
我说,我会给你一切。
秋抬起头,坚定地说,不,我只希望有一个爱我的人,陪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地生活,这就足矣。
我说,好。
我们在山边盖了一座小木屋,屋后是青山,屋前是秀水。一片宽阔的田野从屋前的小溪边一直伸展到远方。我们春天播种,看着水稻发芽,等着它扬花吐穗。在炎炎夏日里,我们脱光了衣服在溪水里嬉戏,放肆地笑,像小孩子一样。到了秋天的时候,稻谷成熟,遍地金黄,滚滚稻浪前仆后继,从屋前奔向远方。我们手持镰刀在这一地金黄里跃动,像两颗轻快的音符,欢欣,鼓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稻香,我闻到了收获的气息,秋唱起了收获的歌曲,婉转动听,在田野里,在山谷间,在小溪旁,飘扬,回荡。
现在,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梦醒了,枫叶,晚霞,情书,稻谷,一切离我而去。我是秋天出生的,我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人,第一个叫秋,最后一个也叫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