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扬第二天到病房的时候,爷爷奶奶正和倪裳有说有笑的聊天,衣云坐在旁边打游戏,手机开着外放,游戏里的厮杀声、喊叫声时不时插入另外三人的对话。倪裳有点烦,想回头提醒衣云的时候,正好看见孙洪扬进来,伴随着孙洪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衣云的手机里也终于传出了“game over”的系统提示音。
衣云撇了孙洪扬一眼,继续玩手机。爷爷奶奶赶紧把刚才与倪裳说好的订婚事宜告诉了孙洪扬,孙洪扬还能说啥,只能说“好”,订婚是他提的,硬着头皮也得上。
医生和护士进来查房,告诉倪裳今天没什么不舒服就可以出院回家,并告诫倪裳平时少吃腌制食品,少吃盐,年纪轻轻的就有高血压,很危险。医生又查看了爷爷的伤口,爷爷听见倪裳能出院,他也想出院,医生告诉爷爷他有轻微脑震荡,还得住院观察观察。爷爷只好指挥着奶奶给冯婆打电话,请她算个订婚的良辰吉日。
在奶奶还没拨通电话的时候,孙洪扬适时的插进了话:“爷爷奶奶,院里安排我下个星期去山城市参加一个很重大的国际神经医学研讨会,订婚的事等下个月我回来再说吧。”
爷爷奶奶知道不能耽误孙子的前途,连忙答应着。他们不知道的是,下个星期,孙洪扬和阮柒要带着阮多多去漳厦旅游过生日,哪里有什么研讨会。
孙洪扬的一句“下个星期”提醒了倪裳,她想起来孙洪扬给阮多多的生日礼物还没有制作,赶紧以此为话题,约了孙洪扬这周到衣云的工作室制作风铃。孙洪扬本不想跟倪裳再有什么来往,可想到阮多多的礼物,他还是答应了。
“是小柒家那孩子吗?”爷爷问。
“是,这不快过生日了吗?年年都送礼物给她,今年她刚上一年级,给她送个自己亲手做的。”孙洪扬一想到阮多多心情就很好。
“行。倪裳你多教教他,他这个人手笨。扬扬,你老老实实听倪裳的话,不许耍脾气。”爷爷看到孙洪扬对阮柒的孩子这么上心,他巴不得孙洪扬和倪裳立马结婚。
倪裳和孙洪扬各自答应着,却也是各怀异梦。
又说了会闲话,倪裳和衣云看着爷爷也无大碍,她俩想带着孙洪扬回鹭海。孙洪扬以奶奶一个人应付不了,他得留下来帮忙为由,谢绝了两人的提议。衣云和倪裳开着毛驴回了鹭海。
回到鹭海的倪裳直接到了柳青苑小学,把这个好消息直接告诉了母亲高山。高山也有心撮合倪裳和孙洪扬,但想到女儿就要嫁人了,心里除了舍不得,还有担忧,担忧这件事有点仓促和突然,害怕太急迫会始乱终弃。她看着女儿兴奋的神情,又不忍心打破女儿的好心情,她只能面上说着“好,好”,心里盘算着如何悄悄地调查孙洪扬一番。她与孙洪扬只有一面之缘,在女儿结婚前,她必须得保证这个人万无一失。
她不太记得孙洪扬的样貌了,又详细的询问了女儿:“孙洪扬长什么样?”她就记住了鸭舌帽、光头这两个特征。
就在高山计划调查孙洪扬的时候,被调查者安顿好医院里的爷爷奶奶,拜托白茫照顾着点,也乘坐城际班车回了鹭海。他不是不想照顾爷爷,实在是心太累了,这几天经历了各种闹剧,又得应付爷爷、又得应付倪裳和阮柒,他感觉自己身心俱疲,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会,理一理搅做一团的思绪。
他没有告诉阮柒自己回来了,也没去阮柒的店里和家里,他独自回了自己在医院旁边的家。打开房门,一股许久没人住的湿冷气息铺面而冷,他走过客厅,走进卧室,无论哪里,都没有一点人气。他把空调和暖气都打开了,空调的暖风吹过,扬起了细细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他看着这刺眼的阳光,一把把窗帘拉上,尘埃们被他吓得四散而去。
他合衣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拉过被子蒙上头,想酣畅淋漓的睡一觉,可被子里没有爷爷的味道作为安魂香,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边是烈油烹心的包办婚姻,一边是暖粥养身的真心爱人,一边是放不下的亲情,一边是舍不得的爱情,他感觉自己心和身正在往两个不同方向飞奔,一个赴黄泉,一个上天堂,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被这两者拉扯到质壁分离,如万蚁啃噬,疼痛不已,他痛的吼出了声。
爷爷为孙子终于同意结婚而高兴,倪裳为终于和喜欢的人订婚而快乐,阮柒为终于复合如初的爱情而雀跃,阮多多为自己多了个爸爸而开心。只有孙洪扬,他想了这个想那个,照顾到了所有人的好情绪,而唯独忘了自己,他以一己之力抗起了所有人的伤痛。
伤痛累积到极致,他想一醉方休。他打开酒柜,拿出一瓶红酒,拔下木塞放在鼻前闻了闻,红酒馥郁的果香混合着醇厚的酒香和橡木的清香抚慰着鼻腔里的每一个毛孔。他的心情舒缓了很多,身体不再那么疼痛,理智也逐渐回来了。他想起来昨天答应阮柒今天回来见他,他不想失约,也不想让阮柒发现他喝的伶仃大醉。他重新塞上木塞,把红酒放回了酒柜里。
“一个人静静地计划”在心烦意乱中泡了汤,想到阮柒,他又立马想见到他,跟他待一会,不为什么,就是想跟舒心的人待着,不说话,都很好。
孙洪扬开车来到阮柒的店里。他坐在椅子上吃着路上买来的甜品,看着阮柒认真而专业的给顾客理发,他俩时不时的在镜中相视一笑,给他一种窝心的安宁。他不想将这片世外桃源变为泡影,决定先瞒着阮柒这两天发生的事,等问题解决了再告诉他,反正自己也不喜欢倪裳,只是不想让亲人伤心,他心里只有阮柒,这算不得背叛,他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着。
他心底的秘密和两难不能对任何人说,也没有人懂,更没有人会开导他,他除了自己为自己开脱,自己说服自己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减轻心里的痛苦?难道去死?死亡除了给爱他的人图留悲伤外,毫无意义。
“去喝一杯吗?看你心情不好。”顾客走后,阮柒蹲在孙洪扬身前,曲直弹了一下他皱起的眉间。
“没有不好,见到你我很高兴。”孙洪扬一半撒了慌,一半说了实话。
“甜言蜜语是迷惑不了我的,你心情稍微不好会皱眉,心情特别不好就会不停的吃甜食。你看看,你都吃了多少甜品了?光我认识的就有提拉米苏,黑森林,抹茶芝士,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呢。”阮柒指着这一地蛋糕包装盒。
“原来他一直在留心的观察我,连我吃甜品的顺序都记住了。人生得此一爱人,夫复何求呀。”孙洪扬心里想着,嘴上也承认了,向阮柒张开手臂:“小柒,抱抱我!”
阮柒没有看周边,也不在乎窗外如织的人流,他抱住了孙洪扬,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有我在呢,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在为爷爷担心,爷爷奶奶吉人天相,肯定会长命百岁的。”阮柒安慰着孙洪扬,感觉怀里的人轻轻抽泣起来。他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抱着孙洪扬。
从快递驿站拿快递回来的徒弟推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吓的他又赶紧退出去了门外。反复的开关门的声音终于惊动了这两位心无旁骛的人。
阮柒把小徒弟叫进来,告诉他自己有事先走了,嘱咐他打扫好卫生,锁好门就可以回去了。在小徒弟躲躲闪闪的目光中,阮柒带着孙洪扬去了名为“冈仁波齐”的酒吧。
“冈仁波齐”是一家隐藏在鹭海市老市委大院里面的Speakeasy Bar,俗称地下静吧,这里鸡尾酒好喝,私密性也很好,适合情侣约会。按理说,一对男性情侣约会应该去“云也”,在那里,亲亲抱抱都会更自由些。但,阮柒是绝不会带孙洪扬去“云也”的,他不想让孙洪扬知道自己曾混迹过同性恋酒吧,也不想孙洪扬陷入那个是非之地。他知道鹭海同志圈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孙洪扬,他也知道孙洪扬从来没去过同志酒吧,也不用软件勾人。这个世界上只有阮柒一个人知道孙洪扬的性向,孙洪扬的心里也自始至终只有阮柒一个人。
孙洪扬要了一杯血腥玛丽,阮柒点了一杯黑俄罗斯。两人喝着鸡尾酒,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即使两人不聊天,只要在一起,他们都会感觉很舒服。
就在孙洪扬和阮柒在酒吧喝酒的时候,高山老师也来到了酒吧,她去的不是地下酒吧,而是同志酒吧“云也”。鉴于她丈夫的前车之鉴,她在网上搜索到了鹭海市的同志酒吧,她调查的第一站就从“云也”开始,她必须首先确定孙洪扬喜不喜欢女孩。
一个50多岁的中年妇女来到“云也”,不论她是怎么有文化有气质,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服务员的目光一下子就盯上了她。
“您好,女士,以前没见过您,请问您找哪位?我帮您叫过来。”服务员很有礼貌的问道。
“哦,我刚来鹭海没多久,刚听说你们这里,今天过来喝杯。”高老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淡定回答。
“好的,女士,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服务员礼貌的看着这位上了年纪的拉拉,心里对她充满了好奇和怜悯。
高山走到一个能俯视全场的角落里坐下,向路过的服务员要了一打啤酒。她慢慢的喝着啤酒,仔细观察着全场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光头,只有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
她走近那个鸭舌帽,拍了他一下,男人转过头来,一脸见鬼的模样,心想:“卧槽,老子活这么大,还第一次在同性恋酒吧被中年妇女搭讪,这世道变得真他妈快!”
高山眼看这男人不耐烦的表情,赶紧道了歉,并询问他是不是叫孙洪扬,男人摆摆手。高山又接着问他认不认识孙洪扬,男人更加不耐烦了,骂骂咧咧的怼她:“老子他妈不认识那个什么什么扬的龟孙。大妈,看清楚了,这他妈是gay吧,没事别来这,赶紧回去跳你的广场舞去!”说完他拉过旁边的男人热吻起来,现场给大妈演示了什么叫“gay吧”。
高山挨了一通骂,眼见这赤裸裸的唇齿相依,有些无奈和不忍直视,她只好询问服务员,服务员也表示没有见过,但很礼貌的告诉她可以问问他们老板,并把吧台旁边那个西装笔挺,高个大头,一脸邪媚坏笑的男人指给她看,告诉她那个就是他们雷老板。
高山站起身来,向雷老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