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火车的呼啸声中,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青葱,散发着南国的气息。第一次坐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我在夹着各种气味的车厢里昏昏欲睡,脑袋沉得像石头,旁边有一大家子坐在走道上,女的在喂奶,孩子在不停地哭,男的在剥着一个鸡蛋吃,那股涌来的鸡蛋气味顿时使我窒息。这时,菜头突然来电,他在电话那头抱怨我南下也不打声招呼,好送送我。在这个令我精神接近崩溃的环境里,我和菜头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手机突然嘟一声,菜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知道:手机没电了!
人一下子变得清醒了,放下滚烫的手机,戴上耳机听歌,边看周云蓬的《春天责备》。当火车缓缓停下的时候,我被乘车服务员摇醒,睁开眼,天刚刚亮,我已经到达了一座南国小城。外面并不十分繁华,只是稀稀落落几个行人。
逃离六月的硝烟,我选择了南方的这一所大学,不为别的,看惯了北国刀削的风雪,那怒号的北风,我想去看下南国的水,感受一下在水孕育下的人的柔情。大学于我,不过是一道待人欣赏的风景。
出了站,跑到电话亭向妈妈报平安,显然妈妈被我吵醒了,她在不住呵欠声中叮嘱我在外面要小心,我迷迷糊糊地的应和着,接着挂了电话。拖着一个大箱子,我一脸疲惫地踏上了开往大学的一班汽车,车子在颠簸中行驶,透过朦胧的晨雾,看到越来越多的南国树木,相对北国的苍凉,在那些鸟叫声中多了几分生气,最后跨过一座桥,我的大学就在这一座小岛上,四面环江,河床冲积起来的肥沃土地。
下车,当我站在这一座类似北大门的建筑前,我明白,我将要把四年的时光扔在这里,不起波澜,悄无声息。
如今的我和三名新生挤在十几平米的宿舍里,其中一位舍友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北口音。刚来的日子,没课,我过得特别的萎靡与苍白,没事窝在床上玩手机斗地主。结果几天之后,我们全宿舍四个人都拿着手机玩斗地主。这里,一切那么的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总想起老猫的怪叫,走在空荡荡的校道上会觉得身边空空的,没有了宁宁的喋喋不休,我失去了一些习惯,感觉自己被以前的时光所抛弃。然后,我开始打电话。
唯独,无论多晚睡,我每天六点都像触电般忽地跳起来,打上几个包子,提上一壶水,跑到学校的湖边读英语。这是我高三养成的习惯。南国的天亮的特别早,坐在青石板上读书,透明的阳光懒洋洋地躺在湖面上,不时在微风下翻动着身子,乐呵呵地听着读书声。周围有不少同学在伸长脖子在读四六级词汇,头上的柳条在风的鼓动下对我们指指点点。直到太阳越来越大,我的眼睛出现大大小小的光圈,我才往教室占位置。
每天,食堂门口都有各种各样的社团人员在涨红脸宣传叫嚣着,他们手里拿着最廉价的纸质复印的传单向我们新生派发。每当我走过,他们总会拉住我,热情地向我介绍他们的部门情况,弄得像搞传销似的,为此我不得不绕路走。我其中一位舍友,我管他叫晖晖。晖晖一下子面试了三个部门,然后他天天在那里喊,哎呦,要是三个部门全要我,那我可咋办哪,真不该报那么多项。后来,很多同学都做了社团干事,而我依然非常悠闲地做一介“平民”,看他们奔走着去开各种会议,满头大汗地忙着写各种策划。
十月,收到宁宁寄过来的明信片,上面印着北大的校址,还有他隽秀的字迹,看着上面的未名湖和博雅塔,仿佛可以看到宁宁在未名湖边拿着各种彩笔画画的情景。我要把明信片一张张小心地放好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积攒了厚厚一叠明信片,像一个财主般,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富有,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
时至深秋,我的北国已经寒风凛冽,而这里,依旧阳光灿烂,温暖如春。妈妈打电话过来,焦急的问我要不要把家里的毛衣寄过来,这时候我正穿着一条短袖在太阳底下流汗,然后,我就笑得直不起腰。怪不得,别人说,南国没有冬天。在这个古色古香的中国园林式的校园里,那些绿化树木一年四季每一片树叶都绿得发亮,雨后更绿得要掉色似的。此时,校道上那些花树还开得正欢呢,在秋风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在这里,你见不着时间流逝的痕迹,感受不到四季的变化,既叫人惊奇,也使人惶恐。
高中时代在记忆中渐渐远去,大学生的生活慢慢融进我们的骨子里。8:30上课,我们往往8:15才从床上跳下来,周末,一天的开始可以是早上也可以是中午,甚至下午。一大群人宅在宿舍里红着眼玩游戏,走进任何一间宿舍都可以听到哒哒敲键盘的声音,饿了就叫外卖,门背上贴着五花八门的外卖联系方式,所以,楼道里常常可以听到外卖员咚咚急促的跑楼梯声音,有了这些,他们可以三天不出门,或者在凌晨的时候,吸着拖鞋,带着凌乱的头发,插着口袋衣冠不整地出来到楼下超市买泡面。无论何时何地,走路,排队,上课,坐公交,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惯——翻手机,低着头刷微博上QQ,脸上还不时露出奇怪的笑。教授在台上讲得正兴奋的时候,台下可能会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串QQ消息提示声,就像打个哈欠被打住,教授会被气得似一只激怒的公鸡,结果可能拖堂半小时。一门课程的学习可能往往只有考试前的半周时间,因为其余的都逃掉或睡掉了,在考试周里,图书馆座无虚席的,在考试前那头晚上,整栋宿舍楼是整宿灯火辉煌的,这颇为壮观。
大学生的情感世界比较丰富。我那个河北的舍友叫小何,他有个初中就已经建立关系的关系女朋友,他向我们提起的时候,以一句“我们一起都快七年了”结尾,唯一一次,我们富有默契不约而同地说,那么不是到七年之痒了?他忙说,不是,不是,别人是从结婚开始算起的。事实上证明,上帝可以决定两个人站的距离,却决定不了两人爱的距离,每天一个半小时的电话,早上半小时,睡前一小时,雷打不动的习惯。睡在床上,底下,晖晖在看韩剧,边抽烟边擦眼泪,小河边说电话边手舞脚蹈,嘴里说中我听不懂的肉麻的话,只要把阳台门和宿舍外门一敞开,我简直有种睡在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的公话超市的走道上感觉,久而久之,我练就了一身闹钟都吵不醒的本领。
在这样的岁月里,我也开始逃课,除了几门专业课外,其他课程都需要看我心情来决定上或不上。在逃课的日子里,我找个无人的教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书,我会觉得好奢侈,空荡荡的教室就我一个人,不开冷气,大吊扇旋在我头上咯吱咯吱地叫。窗外往往是明媚的阳光,连空气也弥漫着阳光的味道,宽大的桦树叶哇啦啦地响。直到下课的学生从门口走过带来的说话声,我才知道该吃饭了,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回来的路上,也许还会遇到一位人称你好先生的清洁工,他逢人见面总会亲切地叫一声你好。而我学会了用尽管不标准的南国话跟他打招呼。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公交出去买料回来学南方人一样煮汤喝。在学校门口坐上公交,那些司机很有情趣,同一个路线的车,来回相遇,他们总会默契般相互按一下喇叭,像我们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这里,有趣的事情总是那么多。学校附近有一个老街道,买卖的大部分都是岛上的老居民,善良而淳朴。那些老村民见着我们这些学生总是很高兴,笑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我爱走在那条清凉的青石街道上,两边是斑驳的墙壁,又大又黑的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每一所老房子上面都种满了生机勃勃的植物,苍老中有孕育着新生。我顺着村民们的叫卖吆喝寻去,那些菜都是村民们自己种的,青青郁郁,还滴着水。他们总是给我们最实惠的价钱,他们还主动教我们怎样做这些菜才好吃。
回到宿舍,舍友们见到我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因为意味着又可以慰劳一下自己饥饿的胃了。每一次煮汤,我都喜欢放不同的汤料,每一次都是未知的冒险,那样的振奋人心。切肉,洗料,每一步都做到小心翼翼,专心致志,接着看着鲜红的枣子在滚烫的水上翻腾,诱人的香味在宿舍里扩散,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最后看着舍友把汤喝干。
在舍友熙生日那天,我和宿舍另外两个在宿舍帮他办生日晚会,饭菜和蛋糕过后,我们最后开始拼酒。四个人,两箱啤酒,满地都是啤酒瓶。我和他们唱着笑着像个疯子般,啤酒像白开水一样往胃里倒。我来回跑厕所吐了五次。最后,熙笑着笑着就哭了,像个孩子般哭得不可收拾,他捂着脸,不停地抽泣,那染得金黄的头发乱成一团。我们一时安静下来,不知所措,看着他。他在不停地说话,他不停地说要不是当初差那么几分,他就可以上交大了,自己比重点多了70多分啊,现在的自己已经颓废的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真想这楼跳下去。这时,宿舍都关了灯,我们藏在黑暗了,我只能紧紧的握住他那双发抖的手。第一次,我觉得南国的夜是凉的。黑暗中,夜空里没有星星和月亮,黑暗吞噬了一切。
一个人久了就爱上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把头埋在衣领里,耳边听着周云蓬的歌,《不会说话的爱情》,纯洁的民谣,充满磁性的声音,那个天才的思想总令我感动。一个人在校道里游走,踩着满地花的尸体,那些花儿有些已经发黑,腐烂得让人想不起它盛开时的繁华,有些花儿就在你眼前飘落,刺目的一道红从你眼前闪过,躺在地下还能听到它痛苦的呻吟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看着瘦长的影子,忽然觉得,影子才是我们一生的伴侣,不离不弃,只要有光,就会有它的存在。喜欢一个人坐在湖边托着笔记本写东西,碎碎的灯光潋滟在湖面上,吹着风,在近似黑暗的环境下狂敲着键盘,脸上映着电脑蓝屏的光,那时仿佛只有自己的思想存在。然后,向各个杂志社撒稿,看着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时,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高兴得整宿睡不着觉,接着亢奋地向所有朋友打电话,**,你要看某某杂志第几期哦,上面有我的新作。高兴得如同咬着棒棒糖的小孩子,缠着家长看她得了双百的成绩单。也许,所有人,都会有那么一件事,他们会高兴得像个小孩,忘记了自己是谁。
圣诞节快到了,各个社团开始蠢蠢欲动,以圣诞节为主题的社团宣传活动疯起,圣诞节化妆舞会,圣诞节十大歌手大赛等等,令人眼花缭乱,照例食堂门口摆摊宣传,楼下张贴海报,教室黑板板书宣传,有一次那个上我们高数的老头顶着半秃的头发指着黑板气哼哼地说,越来越过分了哦,我的领地都被占光了,看这个还要求保留一个星期,我上课都从未拖课,他们怎就拖那么久不删?有一回,在食堂里举行歌手赛的选拔赛,一个穿着拖鞋男生抱着吉他在唱《老男孩》,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纸箱子,外面涂着一层狞红的纸,走近一看,上面写着,敞篷车音乐会,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新一年,二月,收到菜头短信:还有100天我就解放了,你们一定要等我哦!发件人:菜头
回头一看,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已经在大学里混迹了大半年。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判断一门科目的重要章节,熟悉各个科目的平时成绩在总分所占的比例,如何在上课前十分钟赶到教室。
宿舍的小何在大半年里为了身在千里的她几乎把所有的零花钱义无反顾都贡献了中国移动和中国铁路,估计今年不用再跑来跑去了,因为像所有异地恋结果一样,他们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我们都没问,应该也和其他的群体差不多。小何失恋那晚,我们陪他坐在球场的看台上喝酒,一瓶一瓶往死里喝,空荡荡的看台就我们几个,三月的风从天顶吹来,黑暗中仿佛风也染成了黑色,把我们紧紧裹住,小何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沉默着,我能听到酒从他喉咙咽下的声音,我说,何,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着。他没有反应,只把空瓶子往地上敲得直响。来支烟吧,晖晖说,没有爱情,还有我们呢。小何刚吸一口就咳得直喘气,他说,到底什么是爱情,其实我们早已明白,我们不可能走到最后,只是我们不愿意接受,因为我们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他望着我们问,你们懂爱情吗?我们彼此看了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小何苦笑了一下,把手里烟头熄灭,说,爱可以为了她而放弃她!
小何并不是独自一个人痛苦着,几天过后,一个女生从学校教学楼四楼跳下,当场死亡,当然这件事纯属偶然。这个消息在整个校园炸开了,成了每个人见面的话题,关于自杀原因更是疯传。其中一个版本是,那位女生因为表白被拒绝无法接受而自杀。看来,世界上并不是你一个人痛苦着,在你痛苦涕零的时候,可能别人在撕心裂肺地撞地板。
在那段小何灰暗的日子里,恰好《失恋33天》出来了,小何专门拽着我们三个大男人到电影院看这部电影。小何一直保持着45度仰角的姿势看完这部电影。看完这部电影,我也没记得多少,最大印象是,陆然上车后,黄小仙流着泪追着他跑,然后王一扬一把拉住她给了她一耳光,问,醒了没有。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个性,不值得为了谁而去改变自己,无论他多么重要,黄小仙有属于她自己的骄傲,无须为了一个陆然而失去自己。
在黑暗中跑步,围着足球场一圈圈地跑,空气中弥漫着塑胶的味道,汗水从脖子上流下来,每一寸神经都绷紧,气流贴着脸过,温热触觉,最后躺在草地上,看着航机闪着蓝光从夜空中飞过,我们都在,我们都散落天涯,青春的河流在唱一支寂寞的歌曲,哪里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