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一卷珠帘间,她对镜梳妆,美人如梦如幻。缓摇罗扇,摇不散树间的声声蝉鸣,轻挽罗裙,挽不起眉间的那丝忧绪。
“曼儿,明日随父共赴宫宴,宫中传喜,怜娘娘半月前诞下小公主。”
刘太守声调间是藏不住的欣喜。怜娘娘乃是她的大女儿,三年前嫁予韩王,后宫之中算上怜娘娘,也只区区三位而已。几年来,韩王并无什么子嗣,而今韩王继大宝之位仅有半年,便喜得一女,岂有不悦之理?而在刘太守看来,龙颜大悦,高官厚禄,便离自己不远了。
………………
“啷……,”珠帘内,一支玉簪滑落在地,应声而碎……
次日清晨,曼儿一改往日的清新淡雅,画了一双浓黛。太守乍看时,也是一惊,不过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为她姐姐高兴才如此,却没看到曼儿眉间那,任如何浓妆艳抹都掩不去的复杂。
宫宴气氛和谐,各色珍品佳肴,各府绝色佳人,觥筹交错,歌舞,祝福一片祥和。而曼儿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累,毫无兴致,借故离席,穿过繁华,漫步于花香鸟鸣间,百花争艳,好不漂亮。却,为什么总及不上三年前的那支杜鹃……
任凭如何施以粉黛,曼儿孤冷如她,竟衬不出一丝热烈。唯有当那支支杜鹃摇曳在眼前,她那如死水的心才又荡漾起一丝涟漪。当她将手伸向一支开得正盛的杜鹃,一只戴有七宝扳指的手跳入她的眼帘。
微微地心惊过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他。三年的岁月雕琢,他已是面若冠玉,风采翩翩。
“曼儿。”
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两个她每天都会听到的字,无论是豆蔻年华的她,还是心如死水的她,听后却还有着同样的感觉,足以波动心弦的感觉,但,毕竟,这已不是三年前。
“臣女拜见皇上,皇上莫要忘了,臣女名唤柳曼珠,并不是什么曼儿,皇上莫要失了礼节,江山……”
柳曼珠硬收回了盈眶的泪水,可却如何都寒暄不下。
“曼儿,我……朕真不是有意负你。”
韩沙华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对眼前的她说些什么。吐出口的,只是解释,苍白寥寥,只得默默地举起怀中的手帕,想要为他心疼了三年的曼儿拭去眼角的悲伤
“有意无意,三年时光已逝去,都已经没了意义,皇上不必这样,臣女实在承受不起。”
柳曼珠抬手打去那手帕,又深深施了一礼。
“曼儿,朕,不求你原谅。但,三年前,迎娶你的姐姐,真非朕的本意。”
韩王收回手帕,深深叹了口气,她眼角的悲伤,手帕,无能为力。
“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但姐姐是你的怜娘娘,你是小公主的父王,中途离了这庆生宴恐怕不和礼仪,还请皇上尽快回席,免得姐姐担心,若是因此伤了身子,臣女实在担当不起。”
听到韩王说起她的姐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唯恐再说下去眼泪决了堤。
“曼儿。”
任他说什么,恐怕眼前人都再难回心转意。
“皇上,臣女累了,先行回去了。”
又是一礼,曼儿转身向远去的宫阁走去,任凭皇上如何呼唤也不反顾,因为她害怕,害怕她看到自己,眼泪打湿了脂粉。
“皇上,你让奴才好找啊,哎,那位姑娘是?好熟悉的背影。”
一身太监打扮的宫人向这边跑来,却看到那九五之尊望着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找到皇上,可让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想着,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撇下怜娘娘一人。
“没什么,只是一个朋友,小尹子,你怎么来了?”
皇上听到小尹子惊喜的声音,顿时回过神来。
“怜娘娘找您呢,那么多宾客,她一女子怎么振得住场儿。”
小尹子听罢,也不敢多问,忙如实答道。
“哦,朕这就回去。”
皇上轻轻一叹。
“皇上,您的后宫只有三位妃子,何不再纳一位,那姑娘……”
小尹子跟在皇上身后,思量着刚才的场面,却没有明说,他从小服侍韩王,明白他的性子。
“若是有了天缘,却无人份,又该如何?”
皇上明白,小尹子对他忠心不二,便没有打断她的话,随手摘下一支杜鹃,凌乱了一地。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难道这世间还有您凑不起的人份?”
在小尹子眼里,皇上是尊,君要谁从,谁又敢不从?
“她就是那样的奇女子,圣旨对她,不起任何作用。”
皇上望着天际,摇了摇头。恍惚之间,一袭紫影掠过眼前。
“更何况还是你负她在先!”
水榭之中,一位身着蟒袍的男子,合拢折扇,飞身掠过皇上眼前。
“奴才拜见兰王。”
小尹子下意识以身体护住皇上,但看到来人后,长舒了一口气,忙上前拜见。虽然皇上与这位兰王不和,但尊卑礼节还是不能怠慢的。
“皇上,啊不,臣弟参见皇上!臣弟没有说错吧!”
兰王施施然一礼,却如何都看不出半点恭敬之意。
“荼兰,你我之间不用这样,不过今天你怎么会进宫,以往你可是有召都不买账啊。”
皇上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
小尹子看着这表面客客气气的兄弟俩,悄悄地退到了一旁。三年前的那场二龙争珠他不是不知道,只觉得,空气都快被点燃了,他们兄弟俩,任谁都插不进去。而小尹子现在也明白了,刚才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与皇上有总角之谊的柳曼珠。
“当然是为了珠儿,三年前你为了王位负了她,难道现在你还要绑住她。让她继续痛苦吗!”
提起柳曼珠,兰王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恨不得马上将剑驾到这个负心汉的脖子上。
“放肆!荼兰,朕已经对你很容忍了,但朕仍是皇上,你如此大不敬,我完全可以一刀斩了你!”
皇上手捏的咯咯直响,连腰间的配剑都颤动着。
“皇上~,你让臣妾好找,呃,啊,兰王也在啊,快去喝一杯吧,沾沾公主的喜气儿。”
一道麻酥酥的声音在皇上的身后响起,眨眼间,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便挽住了皇上的手臂。声音甜腻,直叫人打冷战。不过那个女人看到荼兰也在场,脸色变了变,僵硬地打了声招呼。
“哼!贱人!为了这个位置,你不惜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您的喜气儿我可沾不起!”
荼兰一甩袖子,口下毫不留情,厉声斥骂。
“荼兰,你别太过了!她现在是我们鸿宇国的王妃,是你的皇嫂!怜儿,我们走。”
皇上一字一句击打着空气,再这样下去,失面子的还是自己,还是早早结束这场闹剧的好。
“我是不会放弃珠儿的,皇嫂?我看还是算了吧!”
荼兰嘴角微勾,一脸的不屑。语罢,飞身立于檐上,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尹子!”
亭云阁中,怜儿厉声叫到。
“奴才在,娘娘,有何吩咐。”
小尹子忙应道,这位主儿可不是他能恭维的,至少现在的她盛宠在身,谁又惹得起。
“小尹子,本宫问你,今早的宫宴,皇上是不是遇上柳曼珠了!”
怜娘娘拍案问道。
“是,可具体情况奴才实在是不知。”
小尹子跪在地上,如实答道。
“哦~,是吗?”
怜娘娘伸出她长长的指甲,勾住了小尹子尖尖的下吧,一双大眼睛凌厉地盯着他。
“是是。”
小尹子一看怜娘娘这气势,顿时慌了神儿,连声诺诺。
“哼!废物!”
怜娘娘失望地一甩手,将小尹子甩倒在旁。愤愤地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小尹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跑带飞的出了阁楼,嘴中不停地咒骂着,兰王说的真对,这个贱人,当皇上面是人,一转身儿便如魔鬼一般。哼!这等的嚣张跋扈,花无百日红等,到你原形毕露,看你还如何嚣张得起来!
………………………
“皇上,您日理万机…呀~”
怜娘娘一步三扭地走进了书房,将纤纤玉手搭在了正望着桌子发呆的皇上肩上,却瞥见了桌上因皇上的慌张而露出的一张画的一角,上面是一个娟秀的“曼”字,心机如她,又怎会不知画上的乃是三年来皇上心心念念之人,却仍故意将茶水打翻于上其上,还趁机烫伤了自己,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
“怜儿,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让朕瞧瞧,烫坏了没有。”
韩王虽然心疼画,却又不好因此发作,毕竟那画上之人曾引起了一场风波。
“怜娘娘很吃痛的将手伸了过去,心里却暗暗得意,就知道你不敢声张。
…………………………
柳曼珠,算是皇上的发小,从小与韩王一起长大,嬉戏打闹,日久生情算,是两小无猜,从小便暗暗相诺的他们,有了相守一生的念头,并且约定不离不弃,在一个杜鹃绽放的日子。
但,权势,打破了这一切,三年前的王位争霸,毁了这个美得让人舍不得醒的梦。
先皇有十个儿子,五个尚年幼,两个无建树,唯有韩王,兰王和袁王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而兰王爱山水,却不爱江山,但却对珠儿有着一颗痴心,怎奈那珠儿的心早有所属,他也只得默默守护。
先皇死后,一场大臣之间蓄谋已久的拥权之战,分别以韩王与袁王为中心爆发了。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王位继承的紧要关头,袁王刚好比韩王多了一份把握,便是刘太守。而刘太守对韩王表示,愿意归顺,条件是纳他大女儿刘怜儿为妃。
刘怜儿是柳曼珠的大姐,对于珠儿和韩王的两情相悦,她也是看在眼里,可她的那颗同样为韩王跳动的心,还是让她将妹妹推进了莲池,并将进宫计划告诉了她的父亲刘太守,让他利用政局利益之争为其铺路。十七岁的她,城府之深令人咋舌,将故事编得如此周到。
而刘太守早有联姻之心,至于珠儿的那份心,他从未考虑在计划中。因为,他姓刘,而珠儿,姓柳……
珠儿,是前朝的一位遗婴,虽然她也曾尊贵如公主,但毕竟是为鸿宇国所唾弃的前朝。几尺深的莲池并没有夺去她的生命,但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她的梦碎了,府中挂满了红绸带,但,新娘不是她。
等她再次见到他,他已新婚一月之久,一片花丛中,杜鹃初次开放,看着花丛中的他,珠儿想着离开,可却如何都挪不动双脚,眼泪无声的流。
韩王一把抱住了痴痴的珠儿,说了千千万万个对不起,但珠儿一句都听不进去,挣扎着推开了她。
“曼儿,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韩王使劲地摇着头。
“那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是前朝公主,还是你以为我已葬身莲池?”
珠儿苦笑地问道。
“我…是…是因为你父亲将你大姐当作筹码,又说什么你意外坠池是天降凶兆,册你为妃会影响国运,而你的身世更是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韩王不停地解释着,却是字字不离国运。
“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珠儿一脸自嘲地哽咽着。
“曼儿,现在天下大局已定,我便是将来的皇上,我完全可以一道圣旨,立你为后的。”
韩王说到这,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睛微微闪着光。
“我不稀罕,我柳曼珠承不起你的皇恩浩荡,既然你已成婚,就好好待我姐姐吧,虽然无血缘关系,但他们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们不义。”
珠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之后便茫然地看着天空,任韩王说什么都充耳不闻。直到耳边风声呼啸,一把长剑掠过身旁,直奔眼前的他而去,持剑之人乃是腰束玉带的荼兰。
“荼兰!住手!”
珠儿回过神来,一声惊呵。
“珠儿,这个人为了江山负了你,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兰王愤愤地扔掉手中的的剑,指着韩王问道。
“不值,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杀了他,解了恨,让整个鸿宇国百姓怎么办,重回水深火热吗?”
珠儿一脸漠然地说道,但言语却不见了往日的柔和,或许,她也再不能只当一个简简单单的郡主了。
“珠儿,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你那恶毒的姐姐给害了,跟我走吧,从此,我来守护你,好吗?”
荼兰目光灼灼,满是真挚,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韩王已是一脸的铁青。
“荼兰!你要杀我是我罪有应得,但趁人之危……”
言罢,韩王彻底沉不住气了但话,但话说到一般便被打断了。
“趁人之危?皇兄,我说过,好好地保护她,既然你做不到,那么就我来,我已经让你一次,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珠儿的伤心欲绝,我现在只是想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又哪里趁人之危!”
荼兰一脸的冰冷,明明气急却又偏偏勾起了嘴角。
“好了!你们别吵了,我不是一件物品,可以让你们争来争去,我不会嫁予你们任何人,韩王殿下,臣女告退了。”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兄弟二人对着空气发呆。
……………………………
这一转身,便是三年,三年里她不理窗外事,一心只是琴棋,仿佛要与这世界隔绝。但,一个金黄色的盒子,却一直安放在她的床头,不染一丝灰尘,那里面没有什么珠花玉饰,只是一支杜鹃,一支已经枯败的杜鹃。
这日,刘府中来了一位顾客,兰王爷,。
雅云阁中,一袭素衣的珠儿与兰王相对而坐,各怀心事,沉默不语,等一人来打破这沉寂。
“珠儿,三年不见,你还是走不出来吗?”
荼兰最后还是想沉不住气,关切地问道。
“荼兰,若是你只是来问这个,真的是没必要了,对于那个人,我早已不在乎了。”
珠儿语气镇静,却藏不住眼中的那缕心疼,只得低头摆弄起手中的花枝。
“那为什么这三年来一直不迈出这扇门呢?若不是宫宴需要,你真打算一辈子都不出去吗?”
兰王话锋一转,说是疑问还不如是劝慰。
“姐姐喜得公主,我又如何敢不去,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哪个说我这个前朝公主失了礼数,再落个被搭配的下场,岂不哀哉了?”
珠儿字字自嘲,却不带一丝感情。
“唉,珠儿,要不我陪你去山水间散散心吧,这样下去,早晚会憋出病的。”
荼兰看着眼前人,三年前的悲伤已找不到半丝踪迹,剩下的只有麻木,可想而知,这三年,在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家里,她过的并不好。
“还是算了吧,我累了,荼兰,我们改日再叙吧。”
说着,便向他摆了摆手,身后传来的只是荼兰的叹息。
………………………………
荼兰独自一人走在溪边,夕阳如血,今年的他已是二十有余,但却仍然将整颗心放在珠儿的身上,虽然,而今的他知道,那颗心,恐怕是无果了。
若是将她送回皇上身边呢?…还是算了吧,珠儿的那双眼睛虽多了一丝沧桑,却还是纯净如初,将她送进宫墙,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相比之下,就算在刘府中过得不好,至少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可又该怎样去改变她的心绪,破掉她心中的那堵墙?
三个月后,刘府又传喜讯,刘家二小姐遵从父命,备于月后嫁与工部尚书的二公子江东亦兰王得此消息,瞬间五雷轰顶,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准备夜探刘府,找珠儿问个明白。
天边的最后一缕光被黑暗吞噬了,兰王身穿夜行衣潜入刘府确定无任何不便后,跃入珠儿的闺房之中,珠儿见来人,放下手中的绣样,为兰王斟了一盏茶水。
“我就知道你会来,坐吧。”
珠儿放下茶壶,又拿起了绣花针。
“珠儿,你到底是真不慌还是强装的,难道三个月后你真打算嫁给江东亦!”
兰王看到珠儿如此淡然,着实不解,有些沉不住气。
“不愿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让父亲担这罪责?”
珠儿轻叹一声。
“办法倒是有,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兰王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是将我送进宫里吧,去陪那个人?我不愿意。”
珠儿自嘈的笑了笑,回绝了兰王未说出口的好意。
“可现在只有那个人能救你了,你不愿违了父意,那便让高高在上的皇上来做。”
虽早料到会如此,可兰王还是有些激动。
“那让我考虑考虑吧,啊……”
珠儿一时失神,绣花针刺破了手指,绣花针刺破了食指,鲜红的血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晕染开了,一滴滴打在秀帕之上,如一朵朵火焰搬的彼岸花。
“珠儿!”
兰王见此,忙上前为珠儿止血。
“兰……”
珠儿见此,两颊飞出朵朵红晕,忙抽回了手指。
“唉,珠儿,怎么这般不小心,等你想好了,便去竹林中的溪边找我,记得处理下伤口,免得感染了。”
“嗯,我记得了,多谢你的关心,回见吧。”
珠儿点了点头,站在窗前,看着兰王飞身而出,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外的竹林,漫天竹叶随风飞舞,
一男子站在溪边,独自吹着笛子,那笛声,着实哀伤。
“美若天籁啊,你的乐艺,是众世家子弟中大概是全无敌手了吧。”
翠绿的竹林间,出现了一只灵动的蓝色身影,今天的珠儿并没有束发,青丝随风飘舞淡淡的幽香氤氲了嗅觉。
“珠儿,你终于来了,想好了吗?”
荼兰放下手中的玉笛,回头看着珠儿。今天的珠儿着实动人,不施粉黛,美若西子。
“嗯,我答应你,进宫。”
珠儿淡然的说道。
“好,那我这就跟他说。”
兰王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却还是隐隐作痛,最终,他还是将她送进来那个人的怀抱。
“不过,妃子就算了,就做个侍读好了。”
“侍读?也好,那便不必趟后宫这滩浑水了。”
兰王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嗯,那剩下的便交给你了。荼兰,费心了。”
珠儿作抱拳状,像兰王道了句谢。
“不必跟我客气。”
兰王被逗乐了,三年已过,时光匆匆,她仍是她。
次日,刘府与江府便解除了婚约,珠儿被送进了宫,兰王默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她,进了宫,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此时,亭云阁中,怜娘娘坐不住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却没想到她还是回到了皇上的身边。现在的地位是她削尖了脑袋才爬上来的,可不能让这个贱人给毁了,真后悔三年前没有斩草除根,才有了今日的祸害。怜娘娘的手指不住的扣着梳妆台,暗暗咒骂着。
珠儿进宫后,被安排在了书房,每天翻翻书卷,倒到茶,日子过的还算平静。皇上看着眼前的她,目光清冷,近在眼前,却好似相隔天涯。
“曼儿,来给朕捏捏肩。”
皇上放下朱笔,合上了最后一本折子。
“是”
珠儿垂眼称是,纤纤玉手搭在明黄色的锦衣上,无半分逾礼。
皇上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顷刻后,珠儿将一件衣服搭在了皇上的身上,也在旁边的桌子上打起盹来。梦里,杜鹃开了满地。
太阳偏西,皇上直起了身子,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在了一旁熟睡的珠儿身上,指腹拂过那卸下戒备的眉眼,俯下身,在珠儿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屋内暖室生香,隔着一扇窗的廊下,怜娘娘要碎了一口银牙。
怜娘娘回到亭云阁,支开了一众侍女,衔起一颗珠子,掷入雕满牡丹云纹的小炉内,金属交鸣间,一个暗阁出现在与香炉遥遥相对的书阁后。
怜娘娘打起烛台,嘴角残忍的翘了翘,没入了黑暗之中。
柳曼珠,这一次,你死定了。
暗道的尽头,竟是间密室,大大小小的柜阁之上,皆覆着层白布。柜阁中,是一个个小瓷瓶,白得凉薄,闪着寒光……
怜娘娘取出香炉中的珠子,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瓷瓶,她在后宫叱咤三年,若没这杀人与无形的宝贝,这条路怎么可能走得如此顺遂。
早朝晚课,怜娘娘仍步步计算着,亭云阁的侍女太监与往常一般战战兢兢的服侍着,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劲,唯独珠儿的身体一天天弱了下去,这一日,极少有雷雨的鸿宇国,菡萏阁突燃雷火,在翰林阁整理书卷的柳曼珠跌倒在地。
皇上见此,慌乱神儿,重赏之下,仍是药石罔效,柳曼珠的脉搏一日弱比一日,就在群医束手无策之时,闻讯的荼兰屈尊求贤,将一位江湖郎中带入宫中。
郎中在菡萏阁中环视一圈,眉头一皱,竟转身走出了房间。
“皇上,请速将柳姑娘移去他去,菡萏阁内呆不得,房间中的苦香,寻常时候并无大害,但一旦与西域的禁血丹合用,可是会死人的,来的路上兰王便将这其中经由说与了小人,小人便有此猜测,刚刚进入菡萏阁,更是十之有八,若是皇上许小人冒犯,小人想搜一搜着菡萏阁。”
皇上听罢,震惊之余,忙点头称可,此种情境,这个郎中,是唯一的希望了。
郎中推开了菡萏阁的所有门窗,开始细细找寻,站在皇上身边的怜娘娘面露异色,心系珠儿的皇上却没有察觉到,立身与窗前的兰王握紧了拳头,果然又是这毒妇害了珠儿。
顷刻后,郎中将一只香囊置于托盘之上,为珠儿服下了解毒的药物,此事本该彻查,却因时值太后生辰,再加之太后受那怜娘娘蛊惑,有心将这是不了了之,再加之皇上是个耳根子软的,虽有兰王照应,珠儿在这宫中仍是活的委lp求全。
但怜娘娘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主,一计不行,那便再施一计,就不行扳不倒这个狐狸精,不过用毒是不行了,经过此时,珠儿必心生戒备。就不信找不到她的软肋,无论如何,这个祸水必须除!
秋去冬来,宫中之人个个棉袍加身,兰王会不时会为珠儿送来两件御寒的衣服,可毕竟身为王爷,身份有碍,在后宫中呆的太久也着实于礼不和,好在皇上对珠儿处处维护着,否则在太后和怜娘娘的刁难下,珠儿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上对珠儿爱愈切,怜娘娘对她狠便愈深。
爱让人心碎,妒使人癫狂,珠儿一次次躲过暗箭,与皇上之间的冰也渐渐融化,这一切使怜娘娘妒火中烧,几近丧失人性,那襁褓中的小公主在合上眼之前,或许在想着,母妃,下一世,我不要在生于王室,更不要当你的孩子。
瀚文阁中,珠儿正在为皇上研着墨,丝丝暖意荡漾眉间,毕竟,他们之间是有情的啊。二人相视无言,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脸心痛状的怜娘娘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恨的牙根痒痒,哭闹着扑向立在桌旁的珠儿,嘴里嚷着:
“珠儿,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还我女儿命来!”
皇上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打翻了砚台,赶忙拉开疯了般的怜娘娘,听取详细,不管不顾的飞奔向亭云阁。
亭云阁中已是哀声一片,小公主的手中握着个玉坠,蓝色青紫,安静的好似睡着了一样。
“皇上,这玉佩只有妹妹有,这玉佩一共是一对,另一块一定在她身上,就是她掐死了我的女儿。”
怜娘娘恶狠狠的指着皇上身后的珠儿,那目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是,各宫大小看热闹般的涌进亭云阁,议论着,咒骂着,唏嘘着。
珠儿看着满室的聒噪,忽然打了个冷颤,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小公主手中的玉佩刺痛着她的眼睛,这个女人,真的是疯了。
“姐姐,你还有心吗,你还配做一个母亲吗,这小公主怎么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玉佩一共有两块不错,但自儿时起,我们便一人拥有一半!”
珠儿摘下颈间的玉佩,言辞灼灼,这个后宫真是太可怕了。
“珠儿,你还真是会倒打一耙,你的意思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了,一定是你嫉妒我蒙受圣恩,心生怨恨,才杀了我女儿来泄愤,谁不知道你对皇上早有不轨之心。”
怜娘娘叫嚷着,还不忘对坐在一旁的太后使眼色,神色幽怨的哭哭啼啼,那架势,硬是压的太后喘不过气。
“够了,珠儿,我想听你说。”
皇上看着死在襁褓里的孩子,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我说了,不是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珠儿脸色从未有过的镇定,眼中却划过一抹失落。
“不是你?!人证物证具在,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果然是狐媚妖精,红颜祸水。”
太后言语辛辣,一只手捂着胸口,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人群中的一个小太监看情势不对,悄悄退出了亭云阁,到了一偏僻处,将飞了手中的白鸽。
珠儿姑娘就靠你了。
“皇上,你要还臣妾一个公道啊。”
怜娘娘扑倒在地,曳搡这皇上的衣摆。
“皇上,这种女人留不得,感觉处死,你是要气死母后吗!”
太后心领神会,这次一定要除了这个祸害。
“皇上,我说了,不是我。”
本能的反抗,看着他犹豫不决,心已是凉了半截。
城外竹林的溪边,头戴玉冠的男子立身于石旁,眼睛看着皇宫的方向,哀伤忧虑。“啪”,手中的玉笛,竟无缘由的碎了一片。
碧蓝的天空之上,一只白鸽略过,哀鸣之声响彻竹林,盘旋而落。
信展笛落,竹叶飞扬,竹林之中留下一串马蹄印……
宫墙之内已是一片混乱,一纸圣诏:
狐媚害人,打入天牢。
他,终究是没信她。
隔着根根手臂粗的铁栅栏,他与她四目相对。
“曼儿,真的不是你吗?”
天牢外,皇上声音嘶哑,情悲意切。
“你觉得呢,你还不了解我吗!”
天牢内,珠儿双目空洞,看不出心
事。
“可所有证据……”
皇上吞吐踌躇,进退维谷。
“呵,证据,那你就是不信我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来!”
珠儿听罢,甚是激动,满心的失望。
“我没说不信,只是母后……”
皇上看珠儿这个样子,想要解释,,却终是没什么像样的理由。
“三年前是江山,三年后是母后,那我又算什么,是你为了仁义忠孝随时的牺牲品吗。”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喃喃着,似责问眼前人,正像是在问自己。
“曼儿,对不起,我会想计策的,你等我。”
皇上紧紧握着牢门,乞求着。
“我本无错,又何需什么计策,既然你不信我,就不必费心了,你走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放过我吧,别再苦苦纠缠了。”
心彻底的寒了,转过身,看着牢窗外的天空,铁锁敲打着栅栏,回荡在整个天牢中。
匆匆年月,太阳升了又落,露水聚了又散,又是春天了,而珠儿,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歌舞升平中,是否还又人为她揪着一颗心。
天牢里,一个小太监手提饭食,站在牢门外,将盒中的糕点一叠叠地递进去。
“珠儿姑娘,皇帝还是挂念着你的,这些日子,是天天彻夜难眠呐。”
小太监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尹子,若是你来当说客的,那你来错了。”
珠儿坐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所谓挂念去,已荡不起她心中一丝暖意。
“姑娘莫要生气,奴才不说便是,但还请吃些东西,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小尹子神色落寂,识趣的止了言。
“嗯,多谢你的好意了,珠儿记下来。”
珠儿点了点头,很难得的笑了笑。
“天牢多有不便,奴才就先告退了,姑娘千万保证。”
小尹子点头至于,转身离去。
天牢外的一处茶棚中,一个身披蓑衣,,头戴草帽的男子坐在桌子旁,看见从天牢中出来的小太监,抬手掀去了草帽,竟是兰王。
“可都安排妥当了?”
待小太监走进,荼兰低声问道。
“嗯,一切还算都算顺利,狱卒正睡的香呢,但药效毕竟有限,还请殿下尽快。”
小尹子看着天牢的方向,同样压低了声音。
“好,你想回宫,小心走漏了风声。”
荼兰拍了拍小尹子的肩膀,大步向天牢走去。
小尹子会与兰王合作,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有共同要守护的人珠儿是和小尹子一块儿长大的,他不愿这个简单善良的女孩含冤莫白,就这样死了。而且,他们都恨毒了怜娘娘!
珠儿的脚下,散落着各种糕点,手中紧紧握着一张纸条,眼神不再冰寒,反多了分心烦意乱。
“荼兰,带我走吧。”
珠儿声音淡漠,无喜无悲。
“好,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陪你去浪迹天涯。”
兰王言语平静,却满是心疼。
“你不怪我连累了你吗?”
“我早就厌倦了这官场沉浮,尔虞我诈,隐居山水,随心而为,或许我还能感受到我还活着。”
荼兰淡淡笑了笑。
“和他打招呼了吗?”
提到那个人,珠儿仍是一眼的波澜不惊。
“何必呢,他也护不了你。”
荼兰握紧拳头,声音微微颤抖着。
“让他赐婚!”
“啊?!”
荼兰猛地抬起了眼。
“我要告诉他,我要嫁给你,我要告诉,我对他已无情,我恨毒了他!”
珠儿字字锥心,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好,我答应你,你先走,我还要安排点事,让他们以为你已死在狱中。”
荼兰握着珠儿消瘦的手,点了点头。
次日,狱中传讯:死囚柳曼珠,狱中含愧自缢。
皇上并没有太过悲伤,因为他知道,也只有他知道,真正的珠儿活的很好,她依偎在荼兰身旁,潇潇洒洒,浪迹天涯。他也知道,他已彻底没了机会。
………………
“珠儿,你终于成为我的新娘了。”
简陋的木屋内,简单的喜烛喜帕,荼兰单膝跪地,温柔的握住了珠儿的手。
“嗯。”
珠儿点了点头,声音却微微颤抖着。
“珠儿,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你身子不舒服吗?”
荼兰关切的问道,抬手掀开了喜帕。
眼前的一幕,好似天崩地裂,珠儿的左手手腕上,一道伤痕,深可见骨,鲜血睡着珠儿凝脂般的手指滑落,一滴一缕,将那红嫁衣染的分外乍眼,惨白的脸,诉说着“天妒红颜,回天乏术。”
“荼兰,我嫁给你,他才会起的真正死心,他爱江山胜过我,可我却爱他胜过自己,我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愿因我而毁了她的梦。荼兰,真的对不起,请将我葬在杜鹃花丛吧,让我去守着那个泡沫般的梦吧。”
珠儿微笑的看着泪流满面,青筋暴起的荼兰,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入嘴角。
“珠儿,你好傻,你这样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别再说话了,我会救你的。”
荼兰的声音颤抖着爬起身就要去找药箱。
“荼兰,没用的,我的血……已经……快要流……光了,你别走,陪陪我。”
珠儿微弱的晃了晃脑袋,一缕青丝垂下,才二十一岁,却已有了一丝斑白。
“好,珠儿,我不走,你也别走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荼兰使劲的点头,紧紧的抱住了珠儿,想要温暖怀着的人,可珠儿还是一点点冷了下去。
“荼兰,你真好,下辈子你做我哥哥吧,这样有人欺负我,就有人给我撑腰了。”
珠儿很艰难的笑了笑,声音越发细不可闻。
“嗯,下辈子,我当你哥哥,我会保珠儿生生世世安宁……”
“真好……”
珠儿一声低吟,屋外百鸟哀鸣,南国天空,六月飘雪……
皇宫里,御园中,本该花季,杜鹃却散落了一地。
山谷中,竹屋里,笛声哀怨,孤影孑立,愿来世守着你。
田园里,花海灿烂,曼珠沙华,相离永相忆。
伊人梦回,我用鲜血为你染红了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