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贾平凹先生成名后,和其他名人一样,八面光鲜,登门慕求者络绎不绝。
主人进门即关门,客人登门必敲门。刚开始,贾先生听到敲声就去开门的,发现不请自来的却都是莫名其妙的角色,几乎什么样的都有,而且一律是来为难他的事,他没完没了地陪他们,感觉到头发就这么一根根地白了。
这接连不断的敲门声,此起彼伏,在家自然无法读书和写作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还有什么烦恼超过不能读书和写作的。但贾先生又不好撕下面子,怒怼敲门者,就默默地拿起纸笔写下《敲门》一文。
作者在文中开宗明义指斥敲门之丑态,直言不讳地坦陈:此生最怕的是敲门声。
为了躲避这可怕的敲门声,作者搬了5次家。虽然他没有交代这5次搬家的具体情形,但可以推测肯定没有发公告、放鞭炮这样大张旗鼓的动作,应该是鬼子进村般悄悄地进行的。
即便是如此,神通广大的敲门者总能再迅速找到,因此门是没有清静过的,终日被敲打如鼓。作者哀叹秦琼、敬德二位门神,能挡住鬼,却拦不住人,甚至自身难保,秦琼身上的铠甲都被敲烂了。可见敲门有多么频繁,敲门者是多么的执着。
这些敲门者不仅频繁执着,还很有技巧:“先几下文明礼貌,等不开门,节奏就紧起来,越敲越重,似乎不耐烦了。以致最后‘咚’地用脚一踢。”寥寥数语,把敲门者虚伪粗暴的面目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读者眼前。
这并没完,作者的笔锋继续深入,感慨世风转变下行之狰狞,“瞧那些来访者,谦恭是要你满足他的要求,若不得意,就是传圣旨的宦官或是有搜查令的警察了。”可见,敲门者有恃无恐到了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地步。
作者自身的烦恼未除,却深深怜爱起自家的门起来,可怜做他家门的木头的那棵树,前世是小媳妇,还是公堂前的受挞人,罪孽深重。貌似同病相怜,其实是作者借门来抒发心中的怨恨之情。
敲门经历多后,作者在恍然大悟中吸取教训,凡没有预约的就再也不去开门了。无论敲打声如何激烈长久,都置之不理,以静制动,等待着他们的自行走开。
等待相当于对抗,过程很煎熬,作者呆在屋里头不敢作声,越是不敢作声,喉咙越发痒想咳嗽,小便也憋起来,狼狈的像一名逃犯。
真不知道谁求谁了。
门外的敲门者相信作者在家中,一时没来开门可能是睡觉或上厕所了。因此敲敲停停,停停敲敲,非敲开不可。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如贼那般敲门,敲过没有反应就要撬门而入了。
对于作者来说,他不怕贼,贼要偷钱的,他没有钱,贼不偷时间的,而偷时间的人却光明正大,锲而不舍。
可作者也不可能活在真空中,不食人间烟火,也需要朋友。读书写作之余,也要约三朋四友来喝酒聊天。但往往是想念的朋友不来,来的都是不想见的人。所以只能坚持不开门,这种一刀切的方法,自然良莠皆杀。几次,老家来的亲戚也被挡在了外面,让作者很是懊恼。
悔恨交加中,作者恨那些不受欢迎的敲门骚扰者比恨小偷还要深,还要重。
当然,把名人的这些烦恼付诸于文字,有矫情之嫌。为了不落入此窠臼,作者不得在此添一把墨,强调他并不是炙手可热的实权大人物。
因为作者职业需要清静,住宅也从来是一室一厅或二室一厅的陋室,且只敬畏权势的登门者双手空空而来,毫不客气地吸他的烟,喝他的茶,事结人还不一定走,继续赖着耗着。
明代的陈继儒说:“闭户即是深山”,闭户哪里又能是深山呢?现代的套房前无院子,后无后门。上门者有的是时间,上午敲不开门,下午又来敲,今日敲不开,明日再来敲,或者像猎人那样蹲在门外和楼下,守在那里等着猎物出来。
时间久了,作者竟恐惧白昼,希望永远生活在夜里,而且夜里还要落雨下雪,这样的天气,门将永不被敲打。
但没有阳光,人怎么活啊!生命如此美好,作者当然还想活下去,况且还得扶老携幼重任。因此,敲门势必伴着生活一直延续下去。面对这无解的状况,他只能感叹是命中注定。
人一旦想到命中注定,很多事就看得开想得通了,即使心不甘愿也只能默默接受。文章似乎到此也要结束了,但贾先生毕竟是著名的作家,思路阔奇,神之手笔往往在常人意外之时飞来。于是在文的最后,他一个急转,落拓地加了一句,死后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写下死因——这个人终于被敲死了!
死得明白,方可瞑目。“这个人终于被敲死了!”重重的一句霹雳呐喊,也许作者胸中愤懑郁闷之块垒能消弭了一些。
敲门能产生如此严重后果,对于那些闻所未闻的敲门者来说,足引以为戒。贾先生不是小题大做,也不是危言耸听。鲁迅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说得比较含蓄,他说,浪费别人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尽管两人说法有些差异,摊上这样事的结局是相同的,都是被一点一点地要去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