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径,在寂静的午后,人迹更是寥落。草木无声,只有在深丛之中传出低低的虫鸣,清风习习,时而轻轻拂过,晃动着树叶和草丛的身形。
“师兄,丹房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
曲径弯弯处,两位年轻的青云弟子沿着小路往丹房走去。其中一位年纪显得略小一些,身量偏瘦,还未褪去少年的稚**样,他脸上似是有些兴奋和期待,对着前面的男子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似乎还是师父精心挑选的地方呢,自然是不会差了!”
被称作师兄的男子转过头,微微一笑,道。然后又正了正神色,对身后的师弟严肃道:“你是首日来丹房做事,许多东西还不熟悉,切记要谨慎行事,不可大意了!”
年轻弟子身形一顿,连忙回道:“师弟谨记……”
“那便好,想来若不是今年参加青云试的人数增多,丹房也不用增添新人的,现在还没开始,就已几百人了,再过些日子,估计还要增加几倍……”
“师兄,难道咱们炼制的丹药是给参试弟子的?”那师弟脸上显出不解的神色,问道。
“嗯,否则现在也不会缺人手了……”前面的男子转过身去,低低应了一句。
“我还以为是掌门师伯管理这事情呢……”后面的师弟紧紧跟上。
“掌门师伯日理万机,几位长老之中又是师父最擅长制药,自然便就把这差事交给我们风回峰了……”
…………
两人交谈着,很快就走至丹房门前。丹药的香味越发的浓重起来,只是闻着,便使人觉得心静气和,体内筋络舒缓有力,可见是综合了许多补气健身的药材。
“这里便是丹房了,一共有三间,最外面的这间便是为参试弟子炼制丹药的,里面还有两间,是师父专门用来试验新药的……”前面的师兄推门进屋,手指着那座高大的鼎炉,道:“这里面的药材尚需一些时日才能出炉,这段时间只需控制好炉内的温度和火候便可……”
年轻师弟在他身后连连点头。
那师兄转身看了看身后之人,停了一下,道:“这丹房里面还设有不少的禁制之法,以后我再一一讲于你听。倒是来之前,师父专门吩咐了一件事情,是不能耽误的……”
年轻的师弟抬起头来,问道:“不知师父吩咐了何事?”
前面的男子看了他一眼,道:“里面还有二十四座小丹炉,是师父新近研制的几味丹药,今日该添加药材了,平常本来都是师父亲自打理的,不想今日……”他看着身旁的师弟,忽地无奈地笑了笑,停了一下道:“今日师父似乎正在观摩一只喝醉的灰毛猴子,便把这事交待给丹房的弟子了……”
“喝醉的猴子?!”年轻弟子脸上一阵诧异,不由低低道:“师父的爱好,果真是稀奇古怪……”
“好了,跟我进去吧!”前面的师兄不待他多说,便转身往里面的屋子走去。
屋内火焰明明晃晃,本应是昏暗的光线在赤红之火的映照下竟是明亮了几分,两列正在燃烧的鼎炉整齐的排在两边,炉火正旺,发出呼呼的声音。
“师兄,这火……”
那年轻的弟子刚进来,就被鼎炉下的火焰吸引过去。
“这是师门中一位前辈传下来的,前些年师父机缘巧合得到了火种,便将其分将开来,一部分便用于炼制丹药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不停喷出的火焰,低低道:“这火看似无根,却并非如无源之水一般,无源之水,久之便会干涸,不能长存。而这鼎炉下的炽火,却是有最深厚的根基造化,纯质不息,火根已化为无形,非一般的你我所能驾驭的……”
“师弟知晓了……”年轻的弟子脸上的神色愈发郑重起来。
那师兄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我们只是来添加药材,注意鼎炉就可以了,不会接触到下面的炉火的……”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包药材,将其中的两包递于师弟,道:“时辰到了,谨慎一些便是……”
“嗯……”
两人各管一排,小心地掀开正冒着热气的顶盖,那顶盖不知是什么材质所作,看似灵巧,却是沉重无比,饶是已有功法在身的两位青云弟子,单手拿着仍感吃力。
尤其是那年轻一些的师弟,刚换了几个,脸上就已沁出汗珠。
另外一边的男子看他吃力,微微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他停下动作,提高声音道:“师弟,这顶盖是师父专门炼制的,你若是觉得太重,慢点来便是……”
“没关系的,师兄……”那师弟似是觉得不好意思,脸色微红,抬头道。
他向对面的男子看去,却发现师兄忽而沉下脸色,眼睛直直地往隔间的门口看去,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狗懒洋洋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体毛棕亮,身形堪比牛犊一般大小,见到他们,嘴巴大张了一下,似是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
正是随小鼎一起出来的大黄了。
适才小鼎带它在丹房里面转了几圈,便有些疲倦,正巧见隔间有一张稍显破旧的草垫,那孩童也没多想,直接躺在上面呼呼睡了起来,大黄就一直趴在他的身边,只到刚才这两师兄弟走进来。
小鼎睡的正香,竟是没有醒来,相比之下,大黄却是警醒许多,听得外面的动静,便站起身子走了出来。
“哐嘡!”
那弟子毕竟年少,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一条黄狗,更何况还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丹房之内,心中吃惊,手中一软,那沉重的顶盖便落了下去,砸在了鼎炉的边角上。
“小心!”
对面男子急喊一声,身形快速移动,一把将年轻的师弟拉了过来。
“轰!”
在这同时,鼎炉因边角受到重力一击,不受控制地倾斜开来,几个支点渐渐离开底座,歪倒在一边。那本来在鼎炉之下不停冲击着的火焰,此刻完全没有了障碍,直直的往上冲去,瞬间到达屋顶。
似是终于冲破禁制的长龙,大吼一声,桀骜地在口中喷出最为精华的火舌!
“师兄,你看!”
那年轻弟子一声惊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睛直直地看向火焰冲击的屋顶。只见屋顶被红色火柱冲击之处,竟是在须臾之内赫然现出一个大洞出来。
在那大洞的边缘部分,火舌依旧肆虐,带着不可阻挡的倨傲和力量,毫不犹豫地往外继续蚕食,点点赤色光焰,此刻如最可怕的瘟疫一般,所到之处,皆被他强行的改变了模样。
屋顶的房梁雕刻,在肆虐的火舌面前,成了最为脆弱的存在,片刻之间噼啪断裂,带着点点火光,零星地坠落下来,所落之处即刻便又成为赤红火光的横行之地。
不及两个弟子有什么动作,屋内已是火光通红,片片明晃晃地映照着两人有些苍白惊愕的脸庞。
“汪汪汪……”
倒是一旁的大黄首先发出声音,对着满屋肆虐的火舌焦急的狂吠了几声,然后,它掉头转身,急急地向里面的隔间跑去。
“快!快去通报师父!”
似是被大黄的叫声唤回了神智,两人之中师兄首先反应过来,他将身边的师弟往外推了一把,急急道。
“师兄,你……”年轻的弟子有些犹豫。
“你快去!只有师父才能将这火压制住……”
“那师兄小心!”年轻的师弟看了看屋内继续扩散的火焰,眉头紧皱,对着师兄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轰!”
一声巨响,门口的一根横梁终于在屋顶支撑不住,轰然倾塌。
屋内的弟子口念法诀,顿时在周边形成一圈白色光罩,将蔓延过来的火舌挡在身外。同时,他快速转身,立于屋内中央,双手展开,凝心行法,急急将其余的鼎炉固定在底座之上。
只是他修为尚浅,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脸色便是愈发苍白起来,身上的光罩也渐渐微弱,连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屋内的火光却不理会这年轻弟子的苦苦支撑,愈发的肆虐蔓延开来。
“汪汪汪……”
大黄这时从里面的隔间跑了出来,小鼎跨坐在它的身上,脸上还带着睡觉时留下的红印,慵懒之气也未完全退去,显然是刚刚醒来。
“大黄,停下,那里有个人!”
大黄刚要跳着跨过门口倾塌下来正在熊熊燃烧的房梁,却突然被小鼎急急何止,不情愿的低吠了几声,停下转过身去。
那青云弟子此时行法早已勉强支撑,却听得背后传来声音,不由往后一看,发现屋内竟然还有一个几岁的孩童,心中一急,脸色更为苍白,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你没事吧?”
小鼎见他一身青云道袍,便知他是青云弟子了。此时又见他情形似乎不好,便急忙从大黄身上跳下,绕过地上散落的火光,走了过去。
“喂!”
那男子却是迟迟没有回应,只是身子愈发吃力颤抖起来,小鼎不由向前又问了一句。
“你怎么……”
然而,身前的男子只是微微转过头,低低的吐出几个字,便向一边歪倒下去,失去了意识。同时,他身上的白色光罩随即消失,没了阻挡的火光很快向他身上蔓延。
“喂!你怎么回事嘛……”
小鼎躲过几片散落在地上的炽火,推了推躺在地上的人的身子,却见身旁之人的道袍上,已然沾上几点火星,悄悄蔓延。
小鼎脸上已是显出焦急之色,伸手便欲扑灭眼前的零星火光。
“汪……”
大黄却是在此时急忙扑在小鼎前面,挡住了那双胖乎乎的小手。
小鼎心中一惊,知晓刚才的作法似是不妥,他眼光急转,在屋中搜索着能用的东西,只见屋内一片火光,浓烟滚滚,哪里还能看得清周围物什。
“真是的!”小鼎急的跺脚,忍不住闷闷地抱怨了一句。身后的布袋在他的动作之下掂了一下,轻轻的拍到他的后背之上。
小鼎感受到身后的力道,眼睛忽然一亮,急急地将身上的蓝色布袋摘了下来,轻轻拍打了两下,就拿着它往身旁之人道袍上的火光扑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书书望着单方上空的浓烟,忍不住皱眉向身边的小弟子道。
他在屋内刚给小灰喂下几颗醒酒的药丸,心中还在为今日之事得意,却是听得弟子来报丹房失火,一时原本所有的好兴致顿时散去,便匆忙赶了过来。
那年轻弟子站在他的身边,抬头支支吾吾地将方才之事讲了一遍,却见曾书书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说,里面有一只很大的黄狗?”曾书书沉声问道,眼中显出焦急之意。他转过头来,继续道:“那有没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是……师父,不过弟子未见有任何孩童……”
曾书书脸上稍显诧异,不过却舒了一口气,却是未及神色稍缓,里面隐隐传出的声音顿时又让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汪汪……汪汪汪……”
是大黄熟悉的吠叫声,此时,带着浓重的焦急烦躁,在泛着浓烟的屋顶处传了出来。
“小鼎!”
曾书书心中一紧,料到小鼎或许还在里面,心下什么也未多想,便急急向浓烟滚滚处飞去。
却是在他之前,两个身影已然坠入浓烟烈火之中,快如鬼魅一般,瞬间不见。
烈火熊熊,犹如洪水猛兽,燃烧着绵绵不尽的激情与狂傲;赤红的光焰,映红了周边的天色,似是要穿越万年轮回一般经久不息。
缠绵着,疯狂着……
无声的焦急叹息,烈焰中穿梭的男子,如临无火之境,拨开身前的重重阻挡,向火焰浓放的深处大步走去。
他身旁的女子,绝美的容颜凝若冰霜,身后的天琊神剑与主人心意相通,蓝光愈盛,隐隐低鸣。如雪纱衣在赤红的火光中翩然绽放,毫不畏惧的在烈火中轻舞。
陆雪琪眼中的担心越来越重,一向淡然的脸上此刻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焦急,她双眸亮若晨星,在满目的赤红火焰中急急搜寻,忍不住轻喊了一声:“小鼎——”
张小凡脸上一怔,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掌。
“汪汪汪……”
不远处,大黄的吠叫在呼呼的火光声中传来,张小凡和陆雪琪同时转过目光,只见烈焰滚滚的前方,难得的现出一块未被火舍肆虐到的空地,大黄急急的吠着,还试着用嘴巴扯着一个淡蓝色的衣襟。
似是被他扯的不耐了,小鼎忍不住站了起来,皱眉道:“呛死了!咳咳……”
他原本粉嫩的圆脸此时多了好几道灰尘,眼中也被呛出了水光,小鼎抖抖衣襟,不耐的捂住鼻子,低低道:“不管他了,咳咳……大黄,咱们快走!”
却是在他转身的片刻,一只有力的温厚手掌在空中将他揽住,小鼎还未反应过来,陆雪琪熟悉的白色身影便落到他的跟前,清冷绝美的容颜之上隐隐透着几分焦急和怜爱。
“娘……”小鼎大喜,惊喊出来。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向身后温和有力的男子,更加大声道:“爹,爹!”
张小凡微微笑了一下,却仍是皱眉沉声道:“小鼎,你怎么又惹麻烦了!”
“爹,不是我……”小鼎脸上一急,忙反驳道,然后,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青云弟子,道:“是他……”
“小鼎!”
却在这时,曾书书从空中落了下来。他看见张小凡和陆雪琪此时正在小鼎身旁,微微舒了口气。拨开身前落下的火星,向前紧走几步似是自语一般,道:“没事就好……”
陆雪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顿时寒若冰霜。
曾书书一时心虚,只敢向张小凡看去,尴尬道:“小凡,这……只是个意外。”
“哼!”
不及张小凡作出回应,一旁的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凌厉地瞥了一眼曾书书,同时从张小凡怀中将小鼎揽到身上,单手挥开空中落下的点点火光,便飞出烈焰之外。
白衣飘动,穿过赤红火焰,毫无半分犹豫,瞬间消失。
“小凡,这……”曾书书一时语赛。
“这是你的弟子吧?”张小凡看陆雪琪将小鼎带了出去,便放心的回过头来,也不回应曾书书的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人。
曾书书这才意识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处理吧!”张小凡淡淡道,说罢,拍了拍曾书书的肩膀,不待他回应,带着大黄也瞬间消失在火焰中。
赤红火焰,依旧继续肆虐,仿佛永无止歇。
一声巨响,屋顶的一角整片地倾塌下来,火星四溅,零零飘落,曾书书看着眼前几乎化为灰烬的情形,脸上的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双手翻动,便施法将地上昏迷的男子拖起,飞将出去。
燃烧的丹房之外,青山巍峨,一片深沉的葱郁之色。山峰之上,残阳如血,似是晚霞也在天幕中激情的燃烧着,无声无息,变幻万千。
没有树木覆盖的突兀岩石,隐隐反射出淡淡的橘红之色,不知是天边的红色云朵为它悄悄披上霞衣,还是那一团正在翻滚的烈烈火光,染红了山上的视野。
曾书书将弟子放在草地之上,点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才转身向丹房看去。
不远处,满目皆是一片红光浓烟,耳边还不停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隐隐还有微小的爆破之声。曾书书目光微锁,脸上难得的现出深沉惋惜之色。
如此情形,不知多少心血要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