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会做梦?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当一些心愿、欲望在现实里无法达成,它们便潜入梦境。善缘化作美梦,恶缘化作噩梦。噩梦里的原型就是各种梦魇兽,它可以是任何形态,但本质都是强烈的欲望,极少数是纠缠寄主的病魔。烦恼、悔恨、邪恶的执念,甚至长久的思念,都可能是它们寄生的土壤。当这些寄主无法控制它们时,要想不被吞噬,就需要能安葬它们的力量,拥有这种力量的是梦术师。对不能超脱、转移、嫁接或圆满的邪恶梦魇兽,就需要殓梦师出场了。
“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的是时间,是命运,我们就此别过吧!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吧……等等,别走!”
可是,他已经不见身影了。
又是瓢泼的大雨,天地一片灰暗,不,是根本没有天地,只有雨。那不知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的灰色的雨。还有那仿佛映在这雨帘上的文字,又好像飘荡在空洞里断断续续的男声,又一次撕裂着秦归日的心。死一般的寂静……
远处,隐隐约约刻画出教堂的尖顶,一阵扭曲的颤音过后,响起了比莉.哈乐黛唱的《忧郁的星期天》,忧伤的旋律与颤抖的绝望纠缠在一起,白衣女子伏卧在古老的高背椅上,长长黑发轻轻飘动,掩映出一条裸露的手臂软软地垂下,苍白无力,在她脚边散落着数张信纸,上面有被泪水浸湿、模糊的字迹,是那熟悉的、华丽的草书,内容已经无法看清。蜡烛最后一星火光,被风吹灭了,不知哪里来的风,呜咽着、附和着歌声,渐渐隐没......
秦归日感觉到自己又在奔跑着。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她精疲力竭,但又不能停下脚步,似乎有什么迫切的理由,在逼迫着她这样亡命般地奔逃。你要往何处去呢?内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询问,即使逃得更远,逃到他处,逃到彼岸,又能如何呢?
“你已经在彼岸了。”秦归日猛然惊醒。
“Ladies and gentlmen,we will be soon be landing at Shanghai Pudong International Airport,would you please put your seat in the upright position......”广播里传出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例行公事地说着标准的美式英语,秦归日这才回过神来,直起身子,推上之前趴在上面小睡片刻的小桌板,感到腰酸背痛,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叹自己果然不再年轻了,虽然也才刚到而立之年。她顺手拉开遮窗板,窗外阳光明媚,将温暖的光斑投在她的侧面,她觉得有些刺眼,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梦境里完全走出来,懵懵懂懂。刚才的梦还残留着印象,虽然支离破碎,她却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作为曾经的殓梦师,她却惟独不能装殓自己的梦,让自己获得安宁,或者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吗?她不想深究。然而,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些残梦,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行真正的原因。
因为母亲病倒了,而且情况不容乐观。三天前,秦归日还在她位于纽约曼哈顿西村区的寓所里酣睡,视频电话铃声忽然毫无征兆响了起来,虚拟屏幕上浮现出魔都母亲家隔壁老邻居李阿姨的面容,她比十年前苍老不少,不变的是她标志性的,像磨砂纸般粗糙的嗓音,她看上去十分焦躁,愁容不展。秦归日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因为李阿姨平常非常节俭,虽然秦归日为了以防万一给过她号码,她却从没主动打过,毕竟越洋国际长途收费不菲,况且上海与纽约隔着十二小时时差,没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她绝不会打这个电话。来不及寒暄,李阿姨的大嗓门伴随着上海方言像机关枪一样射入了秦归日的耳膜,“小秦啊,侬快点回来吧!侬姆妈上半日出去买菜,突然之间就倒在路上头啦!救护车送到医院里,人已经勿清爽啦!医生讲是大面积脑溢血,已经动了紧急手术,但人还没醒过来!我急煞了!快点回来打只电话把侬,侬快点回来啊!侬姆妈作孽啊,一直孤零零......”秦归日脑子里嗡地一下,完全懵住了,对方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远,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渐渐地,内心深处突然爆发出窒息的感觉,闷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李阿姨没听见她的回音,焦急地在电话里呼唤她......
秦归日结束通话时,整个人似乎浸入了冰水,不得动弹。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从来不敢想会是何时。做梦也不敢想。反应过来后,立即通过智能系统定了最近的机票,返回已经十年未归的家。这个世上,唯一最牵挂她,也是她最牵挂,最感到愧疚的,就是母亲。
飞机俯冲,准备降落。已经能看到下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巨大的噪音混合着故乡熟悉的嘈杂,令秦归日的耳膜胀痛,她捂住耳朵,张嘴做咀嚼动作,祈祷赶快落地。
她从彼岸回来了!母亲却将要跨入彼岸。还有谁在彼岸向她招手呢?她摇摇头,像要赶走那些莫须有的过去,急急忙忙往西莲医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