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赏析

这是诗，也是故事，寥寥四句诗句，每句都是一个生动的故事片段。诗人误入“桃花源”，意外结识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一年过去，故地重游，伊人却已不在。每句诗的七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徜徉在这首诗中，可以尽情地想象，编织一个美好的故事。能否成就不朽，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对于诗人来说，是在一诗之间。崔护即是如此，一首《题都城南庄》，为他在璀璨的诗歌长河中，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诗人曾与一名女子不期而遇，就那么简单的一瞥，刹那惊艳，令诗人再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女子面若桃花，含情脉脉的注视令诗人心驰神往。时过一年，诗人再次回到此地，期望能在同样的地点，再次与同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相遇。然而经过漫长的等待，却无人再来。崔护没能再见到这位令他思念了一年之久的女子。

还是那个村庄，还是那个小院、那扇门扉，然而时过境迁，却已是物是人非。满树桃花依然开得灿烂，然而那树下的人，却不知所踪，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美好的姑娘只能停留在记忆中，她躲藏在桃树枝后面，点点桃花遮了她的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凝睇含笑。崔护不禁走近，女孩羞涩地从树后走出。她站在那里，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粉色桃花，女孩微微含笑，比桃花更美。这闪着光芒的画面，令崔护看得出神。

一次偶然而短暂的相遇，似乎并不会对两人的人生轨迹产生什么影响。长久的凝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两人收起起伏的心绪，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本不会产生交集的两个人，却在分别后互相思念着。两人的人生轨迹再次交汇，却又再次分离。

在这首诗的背后，是一个充满了离愁别绪却又甜美的爱情故事。当时的崔护，只是一介书生。时下正值暖春之际，微风和煦，春意盎然，令他不禁走出门去，到野外踏青，感受蝶蜂飞舞，花红柳绿。终日沉浸在书中的崔护也被这天地间盈满的春色感染，放下书卷，行至田间，感受春天的气息。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色之美，令人难以停下脚步，忍不住一直走下去，继续沉浸在这一路的青山绿水之中，再也不愿离去。崔护伴着夹道的绿色一路前行，舍不得停下踏春的脚步，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的路，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有美景的相伴，总是感觉不到饥渴和疲惫，对美景的贪爱促使他一路走远。满世界的春色，越看越美，越看越不忍归去。

一望无际的绿草地掩映着一树树繁华，引导着踏青的崔护越行越远。回过神来时，却发觉天色已晚，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小村庄。收回被粘在美景中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身体已感疲惫，一阵口渴的感觉袭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太远的路。于是崔护决定找一户人家歇歇脚，顺便讨碗水喝，休息足了，便趁天黑前回家。

命运总是给人以出其不意的安排，崔护哪会想到，这不经意的多走的路程，给他带来了一段难以忘怀的艳遇。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户桃花掩映中的农家院，院子不大，院内一座小小的屋子，就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然而院子周围的成林的桃树吸引了他的目光。

小小的农家院四周，万千桃花灼灼开放，走近桃花林，不禁被满眼的春色迷了眼，被桃花香气醉了神。身处此地，会误认为自己闯入了桃花源。诗人不禁遐想，这个小院里，住着怎样的世外高人呢？是须发尽白的得道高人，还是飘忽不定的仙子？

还没来得及细想，掩映的门扉被推开，打破了崔护心中的疑问。门后走出的是一位妙龄少女，一袭轻纱，不施粉黛，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款款走到树下，远远地望着崔护，在桃花掩映中，含羞而笑。两人就这么遥相对望，崔护看得呆住了，没想到这美不胜收的美景之中，竟也有着这般美人，生活在尘世之外，却有着尘世的温柔。姑娘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忘记了时间。崔护被少女深深地吸引了，视线再也无法离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少女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灿若桃花。

崔护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登门拜访的目的，见女孩也盯着自己，微笑着，不禁有些尴尬于自己的失态。少女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害羞地垂下眼帘，别过脸去。崔护整理了一下心绪，礼貌地问少女可否在这里歇歇脚，喝杯水。少女转身进屋，不多久，为崔护端出一杯清凉的水。

品茶的空隙间，崔护自然地询问起少女的家室，从谈话中得知，少女名绛娘，与父亲在这桃花林中隐居。之后少女便不再多谈，似乎不愿聊起自己的身世。两人陷入了沉默，崔护不知如何另起话题。他四处张望，好奇于这个世外桃源般的住处到底是怎样的。细看之下，才发现院中角落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还摆放着笔墨纸砚，一幅墨迹未干的诗笺。

“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娟秀的笔迹，约莫是眼前这位少女所书罢。初见绛娘，面容美若桃花，她的身影隐约在桃花林中，整个桃花林恍若仙境，而她，是无忧无虑穿行在林中的仙子。而今又看到绛娘所书的诗句，句句透露着孤独寂寥，满是孤苦伶仃的漂泊之感。

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有故事的女子是最为迷人的，让人忍不住去触摸美丽之下的沧桑过往。但面对如此女子，美丽而贤淑，热心而矜持，崔护几番欲开口，问题却又停留在嘴边。就让绛娘的身世成为一个谜吧，越是未知的事物，越是令人着迷、心驰神往。

崔护对于这位刚刚邂逅的女子，心怀绵绵的情谊，却又被封建礼教束缚着，难以开口，羞于表达。两人本素不相识，却在这一个小院内独处，本就是不合礼数了。实则绛娘也对崔护这位误闯桃花源的男子萌生出绵绵情谊，而她一个少女怎能先于对方开口。两人就这么端坐着，时而对视着，眉目传情，却又不越雷池。天色渐晚，不得不抓紧时间赶路的崔护依依不舍地起身告别。少女将他送至门口，万般不舍，但还是温婉地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

走出桃花林，崔护回首张望，却见绛娘依然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他。桃花一般的少女，和少女一般的桃花，相互衬托着，掩映着，美得恍若置身世外，让他不愿归来。

崔护离开后，虽心念绛娘，时不时想起那次的邂逅，心中蠢蠢欲动，想要再去寻找那片桃林。但他毕竟是个苦读书生，男人的一生，还不就是为了个功名，他告诫自己不能因此分神，一心扎入浩瀚书海中，回到了他挑灯夜读的生活。而那个春日里的花下邂逅，仿佛一个梦，或是一场幻觉，保存在他心底。

一年时光飞快地溜走，又是一年春花烂漫。推开窗棂，窗外桃花沐浴春风招展着，粉中透白的色彩触动了崔护一年前的回忆。这一刻，他不可遏止地开始思念绛娘，思念那个桃花林中的清幽院落。

崔护寻着记忆中的路，一路远行，再次寻找那片偶遇绛娘的桃花林。行至晌午，终于在大片田野中看到了那片桃花林，他迫不及待地走近，直奔向那座门扉掩映的小屋。人未到，心先至，崔护迫不及待地要见到绛娘，远远地便高声呼喊绛娘的名字，期待着看到她听到他的声音推门轻盈奔出的场景。然而呼喊几声，院落中都没有动静。

崔护走到院门口，叩了叩门，又轻声呼喊绛娘的名字，而院落中依然寂静无声。他自顾自要推门进去，定睛一看，才发现小屋的门插得严严实实，上了锁。这个场景无疑给了崔护当头一棒，他幻想过无数与绛娘再次相见的场景，也许绛娘这一年来也在思念他，见到他便高兴地无法自己，流下两行美人泪；也许绛娘已不记得自己，那就再将此行当作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两人再次相识。

而现实的场景，不同于他的任何一种幻想。伊人已不在，人去楼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虽是在抒情，感慨人世间美景，但也是在诉说痛苦的思绪。美景依旧，桃花依旧，这座小院也如去年般静谧，然而物是人非，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女子，已不在这桃花林之中了。

崔护独自立于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静静地等待，期待绛娘只是暂时离开，片刻就会归来。然而日落西山，桃花林归于寂静，仍不见故人来。

崔护悲怆之余，提笔疾书，在小院的门上，写下了这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短短七言绝句，竟两次写到“桃花”，两次提及“人面”，反反复复，不断回放着绛娘站在桃花林中，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绽放开一个微笑的画面。在崔护的心中，这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美好的场景，最美的风景，配上最美的人儿，回忆多少遍，都意犹未尽。

崔护盼望着，绛娘只是暂时离开这个桃花林中的小家，也许不久，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他留下这首诗，希望绛娘看到，就能想起他，想起他们去年今日在桃花树下的眉目传情，并且知道，他曾经来过，曾经回来找她，希望再续前缘。

若她回来，或许两人再次相见，成就一段姻缘；若她未归，那年，那个画面，便成为崔护心中永恒的、最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