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处,老观主正往铜炉添着沉香。我望着经卷上的"太上忘情"四字,忽听得檐角铁马铮然,惊落了三十年前那场杏花雨。
彼时我还是玄都观的烧火道童。暮春三月,她提着素纱宫灯立在杏林深处,发间玉簪斜斜挑着半轮残月。"小道士,可借半瓢山泉润喉?"声音清泠如磬,惊得我险些跌了手中铜钵。
后来方知她是避祸隐居的罪臣之女。每值朔望,我总将采药的竹篓装满野枇杷,绕道后山断崖。她总在青石上抚琴,弦音里带着剑气,震得满谷流云碎如飞絮。
"世人皆道神仙好,怎知春深锁绛绡。"那日她以松枝作剑,素衣翻飞似鹤。我望着她腕间红绳系着的半枚玉珏,忽然明白师父为何总说"情劫最苦"。
直到秋雨连江的夜里,官兵火把映红了半面山壁。她将染血的玉簪塞进我掌心,笑意比经书上的曼陀罗更艳:"天地逆旅,何须效小儿女沾巾?"话音未落便纵身跃下千仞崖,绯色衣袂在月光里绽作最后的红莲。
香灰坠落的声响将我惊醒。炉中沉香已成劫烬,檐角铜铃犹自叮咚。展掌间玉簪寒光如旧,却再无人嗔我"呆道士"。忽忆起她曾蘸着晨露在石上写就的偈子:
「情丝原非茧
何计缚虚空
掬水月在手
拈花笑春风」
庭前银杏簌簌飘落,恍若当年她散在风中的青丝。我蘸墨在《南华经》扉页写下:"大道容情,不囿于情。离恨天外,自有明月照彻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