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直都在尽可能地写对大家有用的文章,很少写心境。今天,想说说心里话。
前段时间的状态不太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整整两个月,就是每天起床想,哇,有很多计划好的书没看,呀,欠了好多文章没写,对了,我不是计划开个阅读课程吗?但是就是不想去做。好像忽然之间,想不起来这一切的意义。
不止这样,还不想出门,不想锻炼,不回信息,会掐掉朋友和家人的电话,不遗余力地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
这些计划清单上的重要事项都不做,那我做什么呢?追了一个又一个的剧、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电影,打了一轮又一轮的王者荣耀,如果找不到好看的,就重温经典的影视剧,如果没耐心看剧,就刷电影图解。或者干脆刷微信,刷豆瓣,刷知乎,刷微博……
但做这些并不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是为了放逐注意力。我的注意力就像一个流浪者,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就好了,只要不费力就行。然后,饿极才吃,困极才睡,饮食睡眠一塌糊涂,消耗健康和生命,好像行尸走肉。
从大学开始,也就是从可以自主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开始,我会间歇性地陷入这样的失控状态。而这一次,由于是时间自我分配的自由职业状态,状态来得更加歇斯底里和漫长。
可是惫懒倦怠之下,永远藏着焦虑和恐慌。我仿佛掉进了沼泽里,一点一点往下掉,但是我不愿意挣扎。明明有许多未竟之事、待办事项,可就是无动于衷、浑浑噩噩。
我甚至开始想,努力啊奋斗啊,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最终都是衰老的躯壳、消失的白骨,声嘶力竭地打鸡血,是多么徒劳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目前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进展:新书虽然因为申请书号耽搁了,但这个月20号左右就可以开卖;公众号一直在涨粉,收获了一群喜欢我文章的人,也有了长期合作、彼此信任的广告主;和一个平台签了稿酬颇丰的供稿合同;有一个很爱我的熊猫先生,虽久处但感情日笃。
我想要的很多东西,要么得到,要么以可见的速度得到。我既不迷茫,也不灰心。只是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本来应该持续努力,巩固成果,继续进取,可是我的所作所为却在把事情搞砸。
但又好像不能用一般意义的不思进取来解释。这种状态,让我对加缪的小说《局外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最初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加缪描述的是一个我完全不理解的人,和一个我完全不理解的故事。什么样的人,才会无动于衷地说出:“妈妈死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昨天”这样的话呀。
现在我懂了,一个对世界疏离的局外人,在看清了存在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之后,放弃了与外部世界互动,只求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所作为的活下去。明明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有关,可是你就是冷漠的、无所谓的、置身事外的、无关痛痒地对待。
矛盾的是,我也不是彻底的局外人。前几天,熊猫先生对我说:“我不想管你了,我实在是管不动了。”我不努力,熊猫都无所谓,但是他忍受不了我饮食睡眠紊乱,糟蹋身体。
我当时就哭了,我想起了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松子。在电影的最后一部分,松子完全放弃了自己,不收拾自己、不收拾居所、不联系家人、不工作不社交不出门、不做饭只吃外卖。
逃避一切,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慢慢地枯萎,不,不止是枯萎,是连根和茎也一并烂掉了。如果没有人关心我,管着我,也许我会像她一样,一点一点把自己毁掉。
松子的结局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深渊,明明危险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靠近的时候,又会下意识地后退,深怕自己掉进去。
和朋友简子谈到了这种状态,但她没有和我说,调整振作之类的陈词滥调,而是给我发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里的一段话。这段话回答的是:为什么人总会做明显不利于自己、甚至对自己有害的事?
“这无非是因为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他是谁,都喜欢做他愿意做的事,而根本不喜欢像理性与利益命令他做的那样去做事;他愿意做的事也可能违背他的个人利益,有时候还肯定违背。
纯粹属于他自己的随心所欲的愿望,纯粹属于他自己的哪怕最刁钻古怪的恣意妄为,有时被刺激得甚至近乎疯狂的他自己的幻想——这就是那个被忽略了的最有利的利益,也就是那个无法归入任何一类,一切体系和理论经常因它而灰飞烟灭去见鬼去的最有利的利益。
所有这些贤哲们有什么根据说,每个人需要树立某种正常的,某种品德高尚的愿望呢?他们凭什么认定每个人必须树立某种合乎理性的、对自己有利的愿望呢?一个人需要的仅仅是他独立的愿望,不管达到这独立需要花费多大代价,也不管独立会把他带向何方。
诸位,理性的确是个好东西,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理性不过是理性罢了,它只能满足人的理性思维能力,但是愿望却是整个生命的表现。即人的整个生命的表现,包括理性与一切抓耳挠腮。
只有一种情况,只有这一种,即一个人可能会故意,会有意识地甚至希望对自己有害,希望自己干蠢事,甚至干最蠢的事,即:有权希望自己能够做甚至做最蠢的事,而不是只许做聪明事来束缚自己的手脚。要知道,这愚蠢无比的事,要知道,这乃是他们自己随心所欲想干的事,无论如何给我们保留了最主要和最宝贵的东西,即我们的人格和我们的个性。”
我把这段话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从懂事起,我其实一直在要求自己过完全理性的生活:我希望自己的工作、学习、娱乐被合理地安排,希望自己践行完美的日程表。
我热衷于个人管理,心里的那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时间不能被浪费,计划必须卓有成效。而一旦行为没有满足自己的期待,对自己的不满就会充斥全身。
我确实靠着这种精确规划的生活方式,得到了许多我想要的东西,可是紧迫感一直追着我,我的内心始终是不安的。仿佛偏离原计划,我就会万劫不复,所以我从来不允许自己做蠢事。
更糟糕的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内心的自我就会歇斯底里地反抗,以至于整个理性的管理系统时不时地彻底失控。然后我就在精确的生活和失控的生活之前不断切换。
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的天性里,除了理性和利益,还有疯狂,还有愚蠢,还有爆烈的情感。我们必须要和我们天性里的疯狂、愚蠢、非理性共处。作为自由的、独立的个体,我们有权希望自己能够做蠢事,甚至对自己有害的事,而不是只许做聪明事。
我第一次开始质疑我从前深信不疑的事:谁说每个人都要做合乎理性的、对自己有利的或者符合社会期待的事?做点不那么聪明的事,又怎么样呢,天真的会塌下来,我真的会万劫不复吗?
我开始重新看待自己这段时间的无所事事,我放过了我自己。我不再苛责怨怪自己,不再要求自己做一个完全理性的完美成年人。
这样的想法,反而把我解救了。
恩,不用马不停蹄地生活,不用总把日程拍得满满的,去看书、去写作,有兴致了就多看一点多写一点,没兴致了就撒手;不用总是要求自己写完美的、干货满满、对粉丝特别有用的文章,偶然也可以谈点闲话;不要只允许自己做正确的、聪明的、对自己有利的事,也允许自己疯狂、愚蠢,甚至自我伤害。
心里说不出的放松,仿佛卸写了背负多年的重担。我有如新生,就像一棵种子从腐土里长了出来,一下子阳光也明媚了,精神也轻盈了,所逢之人皆可爱,所遇之事皆有趣。我像一只快乐觅食的土拨鼠。
-The End-
李小墨,前海南特区报记者,作家,新书《请停止无效社交》已上市。
我相信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就是他的思想成长史和能力发育史。每看完一本书就写篇干货读书笔记,每个月一份高质量书单,不卖劣质鸡汤,不说正确的废话。我们一起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