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农村还十分闭塞,商品经济远离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人们赶着驴车或是骑自行车去一趟城里,就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情。那时的城不过是只有一条街的小镇。
各家需要的生活资料,人们很少用钱买,而是用粮食换购。平日街巷偶尔来一两个小贩,人们总是瞻前顾后,不舍得花钱买东西。家里实在需要,就用粮食去换。有些小贩收玉米,有时候却收小米。我家常种的粮食只有玉米和土豆,这些粮食容易种植,成活率高,而像葵花和小米这样的精细粮食,父母是种不出来的。那些心灵手巧人又聪明的人家才能种出来。或者说,正常人能生产出来的东西在我家往往是行不通的。
但是小孩子的忍耐度总是有限。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引着,我便将内心的渴望,化作痴缠父亲的哼唧声。父亲禁不住我的哼唧,就从粮食堆上背起半袋玉米,出门去换东西。小贩的骡车上的商品花样繁多,常见的有苹果,梨子。而苹果是我的最爱,直到现在,一天不吃苹果就像丢了魂一般。
出去晚了,小贩的马车可能已经走远。我不停地催促着父亲,父亲总是慢悠悠地说,急什么。而我早就抓耳挠腮,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出门去。跟在父亲的后面,眼巴巴盯着他和小贩称斤过秤,换来了便欢天喜地,大快朵颐解一回馋,反之则失落一整天。
有时候,骡车不收玉米,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小朋友啃苹果,汁水在他人嘴里嚼,唾沫星子在我嘴边飞。
偶尔几次解馋并不能改变生活原本的苦涩。早上总是千篇一律的玉米面糊,一年365天,顿顿都是。每天早上躺在炕上,睡意中的我都能闻见玉米面的味儿。闻着是一股糊巴味儿,吃起来没有咸菜帮助下咽,同样单调乏味,只有那恒久不变的糊香味弥久不散。吃饭无望,背起土黄色的书包就走。书包斜挎在肩上,打在屁股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一路嗒嗒到学校。而对娘熬好的玉米糊却瞧都不瞧一眼。这种对玉米面糊的排斥一直延续到十几年后。
没有起床的动力,每天太阳早就照在炕头上,我才磨磨蹭蹭起来,穿衣服,能找见梳子就梳几下,找不见梳子用手捋捋头发。从来不洗脸,家里找不见干净的脸盆,也没有热水,有时甚至连凉水也没有。我经常把外面坐街的母亲大声叫回来打水,自来水时间没到,更增加了我的怒气,唆使母亲和邻居要一瓢,就着瓢里的水就算是洗了脸。母亲总是不知道提前往水缸里提水,家里常常处于缺水的状态。有时候没水喝,渴得厉害,忍到放自来水的时间点,舀一口井水,清凉甘甜,别提多畅快。
童年时的自己总是脏乎乎的。教二年级的老师是村里的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只眼歇着,泛着眼白。他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先看看我有没有洗脸,没洗的话就是一顿训斥,洗个脸不就是一盆水的事,你怎么这么懒?丫头家家的,还要不要脸?以后再不洗脸就让全班男同学一人尿一泡,浇到你脸上,也比现在干净。班里就会哄堂大笑。有时候威逼利诱,对我说不洗脸就不让你上课,这话搓到我心眼里,我也会听进去,第二天就会记得洗脸,去了学校老头就会对我大力夸奖,呵,今儿稀罕,把脸洗了,这不是挺俊的一丫头,天天坚持下去就更好了。这一天他上课也就没以前那么堵,脸上的笑容就多一些,心情好很多。仿佛每天给他添堵的都是我。
但我总是很厚脸皮,每天依旧带着花猫脸,穿着别人给的脏兮兮的衣服上学,下学,不交学费,没有课本。老头的打击并没有减免我丝毫的学习乐趣,成绩总是稳居班级第一。但那时候的成绩并没有现在备受关注,好成绩并不能提高我在班级里的地位。我总是默默无闻,一日又一日,蜷缩在自己的脏乎乎中,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感觉到自己是脏兮兮的,家里没有镜子,我并不能看见自己的模样。直到五六年级,我才有了这种外在的羞耻心,每天会打一瓢凉水洗脸,冬天冰寒刺骨,一整个冬天家里都寻不到一丝热气,喝的都是缸里结了冰碴子的凉水。早上我会砸开结在缸里最上面一层的冰层,舀一点水到瓢里,就这冰冷刺骨的凉水往脸上拍几下,算是洗了脸,脸上红扑扑的,像是下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