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因说:“面好吃吗?”
我摇头:“难吃。”
她问过很多遍,我不明白洪德广场那么大为什么偏要来这家“好吃面”。
从路都山下来要两小时,弯很大,老师傅才敢开,上山游客会提前打好招呼,到洪德广场后面的火车站坐车离开。
路都州很冷,唯一景观是裸露岩石,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雪域宽广纯粹,路都人常在雪夜举办烟火大会,不过今年一次都没有,路都州烟花厂失火,老板和妻子不幸遇难,他们是我的父母。
面吃完,我们搭货车上山,每次都这样,来回四小时就吃碗面。
八月底,山上雪堆起来,阿因两个月来第一次让我去她家玩。
她家之前房主是纪爷,前段时间没出现,估计去城里看病,阿因搬到这里,与烟花厂只有一条干涸河床的距离。
房子空空的,屋里暖炉坏了,很冷。阿因找来一件很大的外套,我们裹一起坐沙发上发呆。
阿因很快就睡着了,我靠在她肩上,两个月前,父母葬礼,我发帖给纪爷,来的是阿因,她穿着单薄,安静地站在大堂外,很显眼。
路都山野草丛生,乱石嶙峋,六月初雪时,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当时极度害怕烟火,阿因硬拉我放“大红袍”,巨大明媚的光束打在天上时,我从痛苦中抽离出来看见了美。
阿因和我大雪天躲到厂房偷喝工人的木头酒,顺着河道进山,在冻住的湖面上滑冰。
我说:“我太孤独了。”
阿因说:“所以我来了。”
窗户“砰”地响,我吓了一跳,阿因还睡得很熟,冻僵的山雀想进屋撞窗户上死掉了。
还是很冷,我轻轻挪开阿因,想去房间里找床毛毯。
窗帘没拉开,光线很暗,大床床底被白色固体封住,床头插着一束野芦,从正面看去,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
“你在干嘛?”阿因突然出现在门口。
我心脏砰砰跳动:“冷……”
阿因眼神温柔下来:“走吧,送你回家。”
“害怕吗?”阿因问,她的手正摩擦着我的大衣,“真漂亮。”
我想到房间里那座巨大的坟冢,点头。
“你有很多漂亮衣服,”
“我送你。”
阿因摇头,外面下大雪,她在窗户上哈气写下我的名字:“你不要害怕,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路都州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封山时,阿因消失了,带着我家所有的积蓄。
等警察赶到敲碎大床下的白色固体时,我看见纪爷干瘪的尸体上还裹着一床很厚的毛毯。
纪爷尸检出是旧疾发作去世,阿因把他藏在床底,用泡沫水泥封住。
她骗了我,洪德广场“好吃面”的窗户可以看到火车站台,原来她从一开始来路都州就想着离开了。
警察说阿因是惯犯,我总想人太孤独的时候可能分不清对错,而法律照顾不到的角落太多。
阿因有罪,但在漫天大雪的山上,她陪我放烟花。我没有朋友,她是个骗子,但她和我拥有两个月无所事事的午后。
阿因穿上漂亮衣服了吗?我总想给阿因写信,想问她到了哪?想让她不再漂泊,回来我身边,堂堂正正的活着。
我恨自己的懦弱,把阿因从我身边推开,望向干涸的河床,那是无尽深渊,我看不到头。
路都州九月,大雪纷飞,我知道自己要换一个人间了,这个人间不再有阿因,我们都将在大雪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