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想过,很多时候,一场旅行犹如一次慌忙的逃亡。我们在疲惫的时候,总是期待着生活的转变,然而许多人不敢也不愿跳出人生的既定轨道,所以我们选择开始一次短暂的旅行,期望着这段美好的时光能让自己脱离世俗琐事的干扰,找回最真实的自我,可最后,我们发现自己依旧逃离不了现实的羁绊,梦想之地不是桃园,或有花前月下,但这段旅途终究只是一场有时间限制的梦幻,梦醒了你还是要回到原点。
认识聂茜,是在一个夏日的星期天下午,我还记得那天的空气非常温暖和煦,走在这座陌生城市中心广场的小路上,竟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田园的气息,环顾着路边的草地,我心想着会不会不久便会有许多白色的绵羊跑过来,围着我咩咩的叫唤,我站在原地,神经质的开始幻想待会如果绵羊来了自己要如何逃脱。
“你好,你能不能帮帮我?”身后一个细弱的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转过身,心中一惊,草丛后面竟然躲了个头发凌乱,但很是漂亮的女孩。可能无论男女,对待美好的事物都是无法抗拒的,诚然如我,虽是个女子,但面对眼前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丽人,心里也顿时放下了警戒之心,升起了怜惜之意。我向女孩的方向走了几步,便看到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她的目光微微闪烁,眼神里含着浓浓的希冀,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帮她。
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尴尬,直到我绕过草丛完全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竟是衣不蔽体的状态,在我直剌剌的目光下,她低下了头,她一只手紧紧的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内裤的松紧带,白皙的肌肤不知是因为日晒还是羞耻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我其实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如此,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好奇便去探索别人秘密的人,因为我知道有些秘密撕开之后,常常会是一道血淋淋、深可见骨的伤口,我没有说话,直接把防晒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
“谢谢。”几分种后,女孩穿好了衣服,走到了我的面前,那头凌乱的长发已经被她整理的妥帖了些,她的左脸明显的浮肿,嘴角裂开,渗着血。
“要我帮你报警吗?“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不……不用了,谢谢,不过可不可以再请你帮我个忙。“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见我没说话,她赶紧补充道:”我不是坏人,我手机没了,就想问你借套衣服。“
我朝她摆摆手,“我也不是坏人,我住在这附近的酒店,大概一百米左右。“
“谢谢。“
“不用。“
我冲她笑笑,然后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她跟在后面,大概离我一步远的距离,我猜想她可能是怕我会因为她被人指指点点,才不愿和我并排走吧,虽然现在是上班时间,街上行人不多,但我住的地方是闹市区,这样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遮阳衣在大街上走的漂亮姑娘,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房间,我从箱子里拿了一件体恤和一条运动裤给她,她麻利的穿好衣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突然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我正想上去扶她,但看到她朝我挥挥手,也没再多事,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等待她恢复正常。
酒店的窗户很大,温和的暖风涌了进来,白色的纺纱窗帘被微微吹起,帘尾轻轻的拂过地面,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室内不再有一丝响动,我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有些发沉。
“我叫聂茜。”
“嗯?”我略微慌乱的坐直了身体,我没想过她会将名字告诉我,我想我此刻脸上的表情应该很古怪,因为聂茜的脸连带着脖颈又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我想和你说说话,行吗?”聂茜喏喏的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聂茜还是坐在地板上,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她双臂环着膝盖,整个身体斜靠在床边,让自己放松下来,才缓缓的开口,“我从小就很优秀,家境好,学习好,漂亮,这样自己夸自己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你确实很漂亮,而且是那种让人惊艳却不会嫉妒的漂亮。“我看着聂茜,继续道:”若不是如此,我可能不会这么好心,顶多就是帮你打电话报警。“
“你还真是外貌主义。“
我笑着接受了她的调侃,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很执着。“
“我不美好,我很脏,“聂茜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将脑袋埋进胸膛,整个身体蜷缩成一个婴孩的状态,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静。我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类型,每每面对这种情况,我通常选择保持沉默,就在我以为聂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属于她那温柔的如水一般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我研究生一毕业,就在父母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事业有成、家境匹配的男人,说实话,我觉得他很好,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但我心里对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感情。我从小的生活轨迹都是既定的,我在这个城市出生,上学,结婚,生子,然后死亡,我对未来没有太多的期待,因为即使有,我想以我的懦弱也不敢去做些什么,直到我遇见了他。“
说到这,聂茜抬起头,望着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愧,她问我,“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为什么?”
“我婚内出轨,还是个第三者。”
“不会,因为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予评价。”我淡淡的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可以到此为止,但如果你想说,我会做只安静的垃圾桶。”
“谢谢,我想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能和谁说,”聂茜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真正的陷入了自己的故事里。
2
每一天一尘不变的生活,让我觉得烦躁极了,老公每天都忙得不见踪影,工作也是规律的没有一点挑战,这种日子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了,于是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想要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彻底放松一下。
因为是第一次独自旅行,所以我不知道外出该带些什么,只能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了皮箱。上了高铁,我想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可是箱子实在太重,我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不夸张的说,我当时急的快哭了。然后,陈彬来了,像一个骑士一般解救了我,他笑着看着我,用手拎了拎箱子,眼神里流露出些淡淡的无奈,然后有些费力的举起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
“你想坐在里面还是外面?“这是陈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语调里透着些轻快,好像他刚刚做完什么快乐的事。
我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用手指轻轻戳戳我的手臂,言语里带上了些善意的调侃,“难道你想要站着?这可不好,旅途很长,保持体力很重要。”
我因为他突然的碰触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我僵直着身体又发了会呆,然后慌乱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从包里翻出车票,看了一眼,语无伦次的回答道:“座位,我的,在外面。”
“你想不想坐里面,这一路窗外的风景很美的,会有一层一层的梯田,高低错落,线条漂亮的很,而且绿油油的,我想你一定会很喜欢,我经常坐这趟车,所以今天就把这次欣赏美景的机会让给你了。”陈彬说完,也不等我回话,便把我推到了里面的座位,自己在外侧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连我先生都未曾对我这般随意的说过话,我们之间总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我将身上的背包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乖乖坐好,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脑袋以一种很不舒服的方式对着车窗,完全不敢回头去看陈彬,我听见他低低的笑了几声。十分钟后,车终于开了,我偷偷回头想要看看陈彬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刚刚完全没好意思仔细看,只这一眼,我的心就沦陷了。
陈彬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留着利落的板寸,单眼皮,鼻梁很挺,嘴唇微薄,唇边有淡淡的胡茬,使他整个人多了一丝性感,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好看吗?流口水了。”
我下意识的擦擦嘴角,然后发现被骗了,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像是脑浆爆炸了一般,脸上也像发烧了一样,滚烫滚烫的,我懊恼的撇过头去,沉默着不理会他。
“抱歉,抱歉,我这人常被人说没正形,你别介意,我和你开玩笑呢。”
“你很爱和人开玩笑吗?对陌生人也这样。”我带着浓浓质问的话脱口而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从小到大都没和人这么说过话,我有些愧疚的回头看了眼陈彬,希望他不要介意,而他真的没有介意。
他好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笑着指指车窗,“梯田来了,漂不漂亮?”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一层层的梯田从低处向高处盘绕,层层叠加,线条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眼望不到边际,让我闭塞的的心都开阔起来。
“终于笑了,”陈彬凑到我身旁,指着窗外的景色,细致的为我描述了起来,时至今日我已经忘记他那时讲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他的气息划过我的肌肤,让我整颗心都动荡起来。
四个小时的路程,我们一直在说话,我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这么多话。车到站了,他帮我取下行李箱,下车时,他紧挨着我走,他的手臂紧贴着我的手臂,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我想拒绝,但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我神魂颠倒地跟着他上了出租车,心里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想:“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3
窗帘突然被猛地吹起,帘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惊醒了听故事的我和讲故事的聂茜,聂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待了十来天,哪里都没去,找了个风景很好的客栈,上床,聊天,散步,吃饭,每一天都是那么简单,但每一天都让我觉得自己在一个美丽的梦境里,不过,既然说是梦,便会有醒的那一天。”
她侧过身体,靠在电视柜上,然后伸直了双腿,手臂有些疲懒的耷拉在地板上,整个人不似方才的紧张,显得极为轻松,更让我奇怪的是,她的脸上竟绽放出了如花儿一般美丽的笑容,我在心里猜测是否是因为她此刻想起了陈彬。
“你应该很爱他吧。”
“谁?”
“陈彬……”
聂茜没有回答,她抬头痴痴地看着远方,陷入了深思。太阳的余晖从窗外溜进了房间,将她的面容照的多了些神采,但片刻之后,那神采便消失了,她的脸上只余下了深深的落寞,终于,她幽幽的开了口,那声音仿佛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与其说我爱他,不如说我爱过那个人,那个在我梦里的人,梦醒了,他于我也只是个过客。现实里,他有一位太太,还有一些犹如流水般匆匆而过的情人,而我恰好和他一座城市,又因为我贪恋那些梦境,一直一厢情愿的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所以便成了他所有情人中最固定的那一个。你知道她太太扒光了我的衣服后,和我说了什么吗?”
我没有接话,我看得出她并不在意我回不回答,我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她一个人—一场自导自演的单人剧,不过演出总要有一个结尾,即便不完美,所以作为观众的我耐心等待即可。果然,片刻之后她继续道,“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剥了你的衣服吗?因为你先撕烂了我身上的皮,让我突然变得赤裸裸甚至血肉模糊,原本那些身上的、心里的被遮住的伤,受过的耻辱现在全部都跑出来了,我想再把皮补好,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了,终究我还是失去了他……我看到了,终于亲眼看到他出轨,所以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我对不起你,在你身上发泄了我的怨恨和愤怒,我知道其实不该都怪你,但我没办法,对他,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聂茜的声音由高亢渐渐变得低沉,最后室内又陷入了一阵静谧,几分钟后,她从地上爬起来,状似轻松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使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不敢胡乱猜想她此刻的心情,虽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最后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我终究只是个过客,这个姑娘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最后还要麻烦你一下。“聂茜的语气里带上了点点的娇憨,我想着她应该恢复了,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我,别扭的微微勾起唇角,“请先给我一张餐巾纸,然后再借我10块钱,我好搭地铁回家,谢谢。”
“家还回的去吗?”
“先回去看看吧,回不去的那就不叫家了,你说呢?”
我点点头,递给她一包纸巾和十块钱,她将钱胡乱的塞进裤子口袋,然后用纸巾用力的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那力度之大让我觉得她脸上是否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系列动作做完后,聂茜朝我欠了欠身,表示谢意,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她突然又转身跑回原地,将手伸到我面前,“留个电话,相逢是缘,钱和衣服还得还。“
我没拒绝,快速的从记事本上撕下了一张纸,写下电话号码,递给她,
她仔细的将纸折好,握在手里,轻轻说了句:“再见,陌生人。”
我回道:“再见。”
4
半年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好,陌生人,我离婚了,带着父母离开了我们一直居住的城市,算是一次真正的落荒而逃,不过因此我开启了一段崭新的生活,爸爸、妈妈原谅了我,我们三个人现在相依为命,生活有磕有绊,很是不易,但过程还是愉快的。还有,现在的我依旧期待着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纯白的爱情,汇报完毕,最后谢谢你,祝顺利安康。聂茜”
我沉默着看了那条短信许久,心中思绪万千,最后,我只回了一句:“愿你的生活终将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