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进咖啡杯时，林晚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花艺设计图发呆。玻璃门被推开带起的风铃声中，那个总穿白衬衫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每周三下午三点。

"林老师，新到的荷兰鸢尾需要醒花吗？"程野挽起袖子时，腕骨在阳光里折出清瘦的弧度。他说话时总带着点学生气的腼腆，可摆弄花枝的手指却稳得像执手术刀的医生。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戒，"按老规矩处理吧。"她看着男孩蹲在木桶前修剪花茎，后颈细碎的绒毛被阳光镀成金色。这个场景莫名让她想起七年前在哥大实验室初遇沈明哲的画面，那时她的丈夫还会在解剖课后用福尔马林浸泡玫瑰送她。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沈明哲的微信头像跳出来：「今晚手术排到十点」。林晚熄灭屏幕时，发现程野正透过鸢尾花丛看她。男孩眼睛里浮动的紫色花瓣像某种秘而不宣的暗号，她仓皇起身时碰翻了咖啡杯。

深褐色的液体在图纸上洇出岛屿的形状。

那件沾了咖啡渍的雪纺衬衫成了某种开端。当程野递来烘干好的衣服时，林晚闻到他指间残留的尤加利叶气息。这味道比沈明哲手术服上的消毒水温暖得多，她突然意识到丈夫已经三个月没碰过她新买的鸢尾香水。

暴雨突至的周五傍晚，工作室只剩他们整理新到的永生花材。程野的后背被雨水洇湿成半透明，林晚递毛巾时触到他发烫的掌心。男孩睫毛上的水珠在暖光灯下闪烁，她后退时撞翻整盒干燥玫瑰。

"小心！"程野揽住她腰肢的瞬间，风铃发出破碎的脆响。林晚的唇离他喉结只有三厘米，能清晰看见他颈动脉急促的搏动。玻璃窗外的雨幕将世界切割成私密空间，直到手机铃声刺破凝滞的呼吸。

沈明哲的来电显示在桌上疯狂旋转。

林晚抓起包冲进雨里时，程野追出来往她怀里塞了把透明雨伞。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她坐在驾驶座看着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副驾座上丈夫忘拿的会议资料被雨水浸出墨痕。

那天之后，林晚开始用调制香水的天平称量罪恶感。她把给沈明哲准备的鸢尾精油偷偷滴进程野的工作围裙，在熨斗蒸汽升腾的瞬间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香氛。男孩修剪花枝时，她会盯着他腕表下淡青色的血管出神——那里面流淌着比她年轻七岁的炙热血液。

婚姻咨询师的声音从手机公放里传来时，沈明哲正在给手术刀消毒。"晚晚，这个案例很有意思。妻子通过给丈夫制作专属香氛来修复关系..."林晚突然掐断语音，把调香瓶里最后两滴鸢尾精油洒在程野明天要穿的亚麻衬衫上。

转机出现在某个雾霾沉沉的清晨。沈明哲罕见地取消了所有手术安排，说要带她去箱根泡温泉。飞机穿越云层时，丈夫的手指突然覆上她膝头，"你最近总在工作室待到很晚。"林晚望着舷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朵，想起程野昨天帮忙搬运绿植时汗湿的后背。

温泉旅馆的落地窗外飘着细雪，林晚浸泡在乳白色汤池里，看着沈明哲后腰那道阑尾手术疤痕。这个向来理性的神经外科医生竟带着《花卉图鉴》来度假，书页间还夹着干枯的樱花标本。

"你上个月说想培育蓝色鸢尾。"沈明哲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水珠顺着他的锁骨流进池水，"我查了些植物基因编辑的资料。"林晚忽然呛了口水，蒸汽模糊了视线。她想起程野在暴雨夜的那个拥抱，想起男孩说最喜欢她调制的中性香，想起今早出门前特意喷在耳后的苦橙花精油。

手机在更衣室疯狂震动时，沈明哲正在给她吹头发。程野的消息框跳出来：「林老师，我拿到了工作室钥匙」。林晚盯着镜中丈夫专注的侧脸，他吹风机下的手指曾精准剥离过无数脑部肿瘤，此刻正温柔缠绕着她潮湿的发梢。

返程航班上，林晚把额头抵在舷窗。云海之下，程野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静静躺在已读列表：「鸢尾开花了，但您说过这种花只能活三天」。沈明哲将毛毯轻轻盖在她膝头，指尖残留着吹风机的余温。

银杏叶铺满工作室台阶的那天，程野把钥匙串放在工作台上。男孩眼底浮着青灰，"我要去京都进修花道了。"他留下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那件被鸢尾香浸透的亚麻衬衫。林晚站在二楼的调香室，看着程野的背影消失在满地金黄中，手中的精油瓶折射出七彩光斑。

当晚沈明哲回家时，带回盆奄奄一息的蓝鸢尾。"实验室培育的新品种，据说能活过整个冬天。"他笨拙地松土施肥，白大褂袖口沾了泥点。林晚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有温热的液体滑进嘴角。她终于闻见丈夫身上淡得几乎消失的雪松香，混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织成记忆里最熟悉的网。

十二月末的初雪落下来时，工作室的鸢尾全部换成了常青藤。林晚在整理旧物时翻出那个牛皮纸袋，枯萎的花瓣从衬衫褶皱里簌簌掉落。她站在碎纸机前犹豫了三分钟，最终把纸袋塞进阁楼最深处的木箱。

锁芯转动的刹那，玄关传来沈明哲的脚步声。他围着她去年织的灰色围巾，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路过花市看到彩虹玫瑰，"神经外科医生从身后变出花束，镜片蒙着白雾，"你说过这种花能开两周。"

林晚接过花时碰到他冰凉的手指，那枚婚戒硌在掌心微微发烫。她忽然想起暴雨夜程野塞给她的透明雨伞，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汽车后备箱，伞骨上凝结的水珠早已蒸发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