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封面/马里奥小黄

1

《都挺好》看完了，苏大强式父亲令人抓狂。但在中国社会中，典型的父亲形象却与苏大强截然相反。

比如苏大强的老同事，聂叔叔。

苏大强炫耀女儿豪宅，骄傲地把老聂带回苏明玉的家。不料老聂忽然中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本以为苏大强打过急救电话，老聂的子女也会立刻赶到医院去，尽孝于老父的病床前。

可镜头一转，整夜守护老聂的人，却是同样苍老的苏大强。

他告诉老伙计：“我和你女儿联系上了，通了电话了，她赶最近的航班回来。”

老聂怔了一下，随即伸手与苏大强相握。一个细微的动作，将他的感激涕零完整表达了出来，同时也透露出一丝女儿即将到来的欣慰和欢喜。

苏大强又接着说：“老聂啊，我知道你独立惯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愿麻烦自个儿的子女。不行啊，毕竟咱们年龄大了。”

这句话说出口，老聂的故事就完整了。

记得他第一次出场，是在一家面馆，向苏大强显摆自己每天都有100块饭钱，刚刚吃了日本料理。

可如今再看，我却对老聂的奢华大餐产生了怀疑。

一个老伴去世、女儿远嫁的孤老头子，只会马马虎虎填饱肚子，实在不可能在吃食上头做太多讲究。

也可能是他习惯性地撒了个小谎，毕竟要常常向大洋彼岸的女儿汇报：“我吃得可好了，你不用担心。”

至于高血压带来的那些困扰，他肯定不会轻易向女儿提起。哪怕她问，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挺好的挺好的。”

这句话，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工作。”

“我和你妈都没什么问题，每天都出去遛弯呢。”

“我们吃得很好，天天有鱼有肉。”

……

以上，统称中国式父母的善意谎言。

2

我爸妈和老聂很像，具体表现是舍不得多花我的一分钱。

有一年春节前夕，老两口来看我，我建议出去吃鱼火锅，妈妈却连连摆手：“你去忙，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我来做，出去吃多贵啊。”

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他们才勉为其难地进了餐馆拿起菜单，但也只拣便宜的东西点，又不停地嘱咐：“鱼要小一点的，我们吃不了多少。”

吃完饭上街，我准备给二老买些新衣服新鞋子过年。

可走过一家又一家的专卖店，他们却都过其门而不入，只愿在一些特价打折的大卖场前停下脚步。

女人天性爱购物，我妈一见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跟在我身后，一头扎进去挑挑选选，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欢喜。

这时，爸爸却把妈妈悄悄拉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刚刚那顿饭已经花了女儿300多了……”

那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正打算说点什么，他们俩已经坚定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再需要新衣服了。

不对，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买。

结果是两人要求打道回府，生怕再让我花钱，生怕我会因为那两三件衣服而破产，生怕会打扰了我的生活。

“爸妈知道你不容易，别累着自己，我们都还能干活，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唯恐自己的衰老会给儿女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所以总是极力隐瞒困境，无论如何都要营造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来。

3

太懂事了。

这四个字，是中国式父母的最显著特征，仿佛付出和牺牲都已经是刻进骨头深处，可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不记得何时看过一个视频，讲的是一个老太太生了病正在打点滴，老头子落寞地守在一旁。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拿起来一看，是在远方工作的儿子。

老头瞥了妻子一眼，这才接起电话：“都挺好的，你别挂心我们，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那头似乎不信，又问了一句什么。老头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你妈也很好，她跳广场舞去了。”

接着又“嗯”了几句，这才缓缓挂了电话。

想必也渴望孩子陪在身边端水送药，也希望在暮年时分被悉心照料，可一想到子女身上的种种负担，却又选择闭口不言，不愿再增添压力。

这可能是许多中国式父母的惯常做法，小病小痛都由自己咬牙扛起。如若大病来临，便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儿女。

在搜索栏中键入“患癌老人自杀”，得到的是一长串相关事件。

而藏在这些绝望故事背后的，正是一个个懂事的中国式爹妈。

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爱很残酷。

于子女而言，父母的过度牺牲并不能让成年之后的我们感到幸福，反而会令人陷入愧疚与负罪，余生都会被“不孝”二字折磨。

我们父母子女一场，固然不求等额的付出与回报，但乌鸦尚能反哺，羊羔也知跪乳。对子女来说，父母太懂事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孝顺，其实也是一种双向的受惠：父母因得到而高兴，子女也因回报而快乐。

说实话，当我用自己挣来的钱给父母买东西，当父母在我的照顾下逐渐康复，当我为父母解决了大难题……我的幸福感与价值感，便也在尽孝的过程中一一落实。

4

小时候写作文，但凡涉及父亲母亲，总爱用上类似“无私奉献”的词汇，把父爱母爱歌颂得催人泪下。

事实也的确如此。

哪怕是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父母还是会竭尽所能地发光发热，想方设法地凑首付、勤勤勉勉地带孙子，还会不时地拿出养老金帮补一二，几乎从未为自己而活。

想想也蛮心酸。

人生短短数十年，我倒希望他们能够多为自己考虑，从苏大强那里学来几分对自己好的本领。

当然，这里的“学”，不是全盘照搬，不是让老人变着法地提要求耍赖，而是摒弃自我牺牲的心态，改掉太过懂事的姿态，学着把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

具体做法，我觉得可以参考papi酱的妈妈。

女儿忙于工作身心俱疲，当妈的心疼不已，但表达为爱意后，却话锋一转说道：我现在要去K歌了哦。

让人忍俊不禁，但扑哧一笑时，心里还会飘过一丝心酸——因为自己的爸妈不这样。

据说papi酱把这段对话放到网上后，许多网友就表示，希望父母都能活成这一番潇洒模样。

父母也是独立个体，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真的不必也不该把自己完全跟子女捆绑在一起：

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把“儿孙自有儿孙福”牢牢记在心底。

苏大强式的老爹要不得，太懂事的父母也不提倡。其实完全可以中和一番，做一个既顾虑自身又不折腾子女的人啊。

毕竟人生不仅仅是自私和无私的两个极端层面。

适当地提出要求，不求回报是真的，但也不必拒绝子女的孝心。

适当地麻烦子女，别硬抗住病痛，毕竟养儿的目的之一，的确就是防老。

适当地自私自利，人生已过半，请抓住剩余时光，努力为自己而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