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椋渐渐乏了。
来回反复的爱恋,纠缠拖拉,好不费力。过程总是热情消退,毫无新意。厌倦了男人们日渐敷衍,以及那句恶心至极的“我没变”。
素椋在每一段恋爱中的敏感,像是毫无安全感的被剥离子宫的胎儿。流泪是常态。看到街边热闹的人群,躺在床上,清晨想起他的名字,都会哭。
她知道那是一种不好的状态。她的男人总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觉得她渐渐幼稚,敏感,脆弱……她时常被他们无心的言语中伤。比如她被陌生男人搭讪,对方称她为“美女”。他说,那个人真客气,还这样叫你。
比如有时她会发给他自己的照片,询问是否好看。他会直接忽视,反复暗示后他却回一句,反正你这样子没人要啊。
在恋爱中素椋会加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对方的看法,每每收到回应只能加剧她的自卑。
素椋看向镜中自己的面庞,的确不是人群中抓眼的女子。但她喜欢自己的眼睛,是很美很大的眼睛,睫毛也浓密。不知是否因为最近时常哭,它变得很亮,像要滴出泪来。
家里养的猫在蹭她的脚踝。细腻的声音像是在撒娇,素椋心中一下子变的柔软,于是俯下身摸了它好一会儿。
她觉得这是一场盛大的交谈。他们一定互相说了什么,至少双方都好受了很多。
素椋坐在沙发上。窗边的风带着白色的纱飘动,缠绵不舍的样子。风远去,留下绫纱独自望着,望着,渐渐也不动了。素椋看着窗边,流下泪来。始终也只有她沉浸在这出戏剧里,风雨只是一场场掠过。
独自做饭,水流过炊具的声音,锋利器具划过蔬菜的声音,总是有什么在破碎。这种破碎带给素椋安定,至少一切都处于平等状态。
在木地板上行走,有阳光碎影洒下,素椋在森林和油画里不停切换状态。她的生活在微小又琐碎的声音里变得静了,像是一碗河水在悄悄沉淀。
是夜,素椋躺在床上。她抱着枕头,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她从幼时的懦弱说到如今的敏感,枕头湿了大半,她仍然抱的紧。
太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她感觉自己被负面情绪填满。素椋觉得这房间里所有器物都是她忠诚的观众,并且在试图给予她回应。
可笑的是,她渴望与之交往的对象,她幻想的能听她说话,能陪她做事,能与之消磨时间的对象,都可以由一只枕头取代,并且它柔软如此,不具备丝毫中伤她的能力。
其实她也不是无爱不欢的恋爱至上主义。素椋只是想被爱着,被在乎着,无所谓一切的去爱她。这样无私的感情,听起来都令人生疑,于是她明白,只有自己能给。
素椋想着,自己不过是个自私又缺爱的人罢了。像是罅隙里渴望阳光的黑色虫子。
次日接到她盼望已久的他的电话,他说,“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怕你孤单,所以我要陪着你。至死。”
素椋说,“你只是想要和我做爱。你只是觉得冷,想要取暖,无所谓对象。”
他在电话那头尴尬,忽然想到素椋之前形容的中年油腻男人,竟有些相似。脑海里开始回放的是素椋的身影,紧致的肌肤,挺立的乳房,还有她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素椋挂掉了电话。他从来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到她,他从来没有如此眷恋一副躯体,他从来没有克制不住的欲望……
即使在此刻,他后悔的仍旧只是不能做爱。素椋也明白。
素椋终于去了和他商讨多次未果的南方。下了飞机立即就有热浪涌来,她为自己带了羽绒服的行为发笑,走的路还是太少。之前都是她的男人安排好一切,全然没有苦恼,体会也不深刻。
跟了一个旅游团,模式死板,导游走路很快,稍不留神就会跟不上。到了商城才慢下来。素椋为自己买了一对珍珠耳环,很衬气色,心底生出愉悦。
偶然在海边看见婚纱照拍摄,她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女子放肆的笑着,男子低头看她,眼中有温柔的流动的水。
白色细沙软的像是要融化,素椋孩子气地去捡寻白色贝壳。这场旅行更像是一场治疗。她在沙滩边偶然看到了十六岁爱慕的老师,那时他已经30岁。
头顶已经有白色细丝,发胖,随便走两步已经大汗淋漓。旁边的中年妇女嘴巴不停动着,老师皱着眉停在原地。
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辨认出他。他老了,也不再是她幻想着的样子,当他不再细致骄矜的活着,当他从梦想筑起的高台上坠落,当他投身世俗红尘……哪里还有少女幻想的完美角色?
可是她不否认少女时期的自己怀着赤诚天真的心去爱他,将他当作神明一样供奉。这比素椋之后谈的每一场恋爱都要纯粹,热烈,小心翼翼。这是一件好事。
老师的妻子仍然向前走着,絮絮叨叨不停,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早已停下。她突然回头,熟悉的北方口音大喊一句:“杵在那干嘛?不做别的事了?”
素椋回过了神,原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老师小跑着追了上去。素椋转身,缓慢又坚定地向前走,像一头跃身高山森林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