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这个男人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易依想，李跃总是给人一副知识广博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得好像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前几天忽然说，想在圣诞节晚上去游乐园。

夜场在晚上五点就可以进入了。李跃看着游乐园的公众号文章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易依问，她习惯什么都先作计划，确保事情发展万无一失。

五点先在食堂吃饭吧。

在食堂吃？易依有点失望。

当然啦，李跃的视线终于抬起看了她一眼，游乐园里吃的该有多贵。

那好吧。易依不喜欢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何况她一向对吃这件事情不抱有太大的兴趣，只要和李跃一起就可以，做什么都行。她一直都这样想。

但她总觉得李跃的世界里对这些事情看得更加分明。李跃不是那种“只要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无所谓啦”的人，或者对他来说，去游乐园玩才是正经事，是一切安排的最终目的，而易依不过是一个同行人。

可有可无吗？易依总是这样想，或许和谁一起都是一样的，他只需要一个人陪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的猜测总是让她失落不已。

25号那天却下了雨。下午易依在寝室里写题，听着外面激烈的雨声心不在焉。合上书时忽然听见窗外鸟鸣，心情一下子随着天气一般停止了下雨。

尽管她抱有那些消极的念头，易依还是穿了自己新买的深灰色呢子伞裙，一边走一边感慨伞裙果然比一步裙迈得开腿，开玩笑说着简直能在地面劈个叉。李跃说地上是湿的还是算了吧。他总是一本正经说这些好笑的话，易依笑了笑，胳膊伸过去挽住他的，他穿着麂皮绒外套，滑腻的感觉。

公交车上李跃拿着手机还是一副厌世的样子，一手紧握着扶手，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易依向来是不敢在公交车上玩手机的，怕晕车，就一直盯着李跃看。他真的很好看，高中的时候嫩嫩的帅，大学上了一段时间，感觉沧桑了不少。

车停在一处站台，人下了不少，李跃眼疾手快地把易依往一处空位上稍用力推过去，借着力，刚看到这边有位置的易依直接坐上去，有点愣。李跃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继续站着玩手机，淡淡的神情，也不看她，易依却觉得心里一甜。

试了很多很多的项目，从旋转木马到大摆锤，海盗船，易依一开始不想去尝试，她讨厌晕眩和失重的感觉，总让她想起晕车时的无助，但却还是去试了试。旋转木马坐上去，上下起伏转着圈，圣诞歌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响，铃铛叮叮咚咚，李跃骑着一匹大号的白马，表情很无聊。易依觉得很好笑，想拍照，他伸出手挡着自己的脸。易依撇撇嘴作罢。

每个项目结束，当易依的脚再次接触地面的时候，总觉得一种漂浮不真实感，腿软却是真实的。她觉得恍惚，在空中晃荡几分钟就让身体忘记了在地面上的感觉，一个人的习惯总是那么不可依靠。她看看身边的李跃，想着爱情是否是一种习惯，一种情感的惯性？

李跃忽然对远处的跳楼机产生了兴趣。当流光溢彩的机器升空，高塔大屏幕上一个个小灯组成各种图案，人们飞速升起，把尖叫抛在后面，易依说，我可不敢玩啊。

他的一只胳膊伸过来环住她的肩膀，易依顺势靠了过去贴紧了一些，心里就决定陪他去玩一次。

但李跃搂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不远处是矮一些的跳楼机，一长排的人只坐在一边，机器运行到最高处还会停一会，让你看远处的风景。易依放下心来，这个速度慢，也不是那么高。

机器第一次升空的时候，易依紧紧抱着保护装置，一排大概十五个人，没有人尖叫。而机器飞速掉落的时候，易依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闷闷的要爆炸的感觉，腹部也极其不舒服，李跃刚刚嘴硬说没什么好怕的，这会也叫了几声，又笑了起来。

再一次升起，只到半空，她心里想，这有种殉情的感觉，掉下去的时候......机器便又迅速下落。李跃在呼啸的风里喊着，让她把后脑紧贴住座椅，易依照做，果然觉得头部的不适好了很多。

机器第三次升起的时候，在最高处停下。易依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这会可以好好看看远处的夜色。

刚下过雨，能见度不好，远处的房子被淹没在一层一层的夜色里，地面上是各种颜色的灯光，空气被染成昏暗的黄，又从底部向上一点点淡下去，最后和夜色连成一片，能看到游乐园里的湖，如果是天气晴朗的白天，大概是波光粼粼的，现在却只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停了十几秒，机器又下落。失重的感觉只有刚刚运动的那一下，血液一下子冲上大脑顶端又缓缓流下。

易依不喜欢失重的感觉，但喜欢和他一起。

李跃说，没有那么吓人啦。

她这下忽然想起刚刚尖叫的失态，又想到刚刚李跃拉着自己来尝试，看着他嘴硬的样子，踹了他的脚几下。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找不到公交站。这里已经接近郊区，来往的行人也少，道路旁边的楼盘黑乎乎的。易依走得欢快，和这条长长公路的名字一样：欢乐大道。但可能和李跃一起，才会那么开心吧。

每次两人一起出去，回去时易依总要问一句，今天开心吗？

李跃总是说，开心啊！

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公交站，等了一会，车来。易依实在累了，腹部在从跳楼机上下来后就一直有点翻腾，找了个位置坐下，李跃坐在她旁边，她自然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李跃歪着头，脸颊贴在她的头顶。公交摇摇晃晃，车上的人少，低头看手机，沉默不语。她的头一点一点，要睡着了。

睡前两人又按例说晚安爱你，易依说圣诞快乐呀。

每次和李跃一起，她总是忘记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

李跃没有像以前一样，在说完爱你后立刻丢掉手机，易依以为他看不到了，屏幕上却跃出一行字，把他们的对话往上推了一格。

“快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