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过后才知道一颗蛀牙,一次痛经,炎炎夏日下的奔波,寒冬凛冽中的坚守都是那么的渺小。所有能克服过去的苦难,都难不过眼睁睁看着生命迹象一点点减弱的无可奈何。
这张照片还是奶奶卧床在家的时候照的,现在翻看,已经没有勇气仔细端详其他照了奶奶面容的照片了。那时候已经瘦的皮包骨,面部也会因为长期卧床引起的身上皮肤溃烂变得狰狞痛苦。但是走的时候手脚已经肿得很严重,面部也因此有了光泽。来送最后一程的人都会觉得老太太很安详,很平静。可作为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我,内心深深深深地震惊了。
那天凌晨三点进病房的时候,爸爸和爸爸的朋友已经在给奶奶穿寿服了,从来没见过临终的人的我原本以为那样的场面一定是手忙脚乱,以为奶奶会特别平静。那个场面我终身难忘,奶奶非常急促地喘息着,嘴已经被痰乎上了,瞳孔已经扩散。裤子穿到了一半,由于卧床导致的手脚肿胀,之前准备好的鞋子已经穿不进去了,头顶有个小录音机播放着哀乐。脉搏已经接近60,血压20/40。我真的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又害怕又着急,我颤抖地问,不能抢救了吗,这不是还活着吗!在脉搏低于60之后,就飞快下降59,56,54……我知道这是真完了。大夫过来咨询,要不要最后抢救,爸爸说不用了……
我先生和妈妈到了之后,他们有条不紊地给奶奶穿衣服,戴帽子。奶奶呼吸越来越急促,嘴上的痰已经擦干净了,眼睛基本已经睁不开了,这时候突然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断了气,那个刹那,人整个松了下来,太阳穴也一下子瘪了,伴随着竟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这时候监测仪所有指标变成了横线,发出了警报,那个响声真是异常刺耳……
在这个整个过程中,我处于害怕,震惊的状态。我爸爸,爸爸的朋友,我先生他们打点着一切。我甚至奶奶的床边都没靠近,当时就懵掉了,现在想一想甚至奶奶的身体都没触摸一下。我先生说因为穿得早,奶奶的身体没有僵硬,还是温热的。阴阳先生说,害怕就不要进去了。我怎么能不进去呢,奶奶只有一个孩子,只有我这一个孙女啊,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养育儿女就是最大的责任。我是她最疼最疼的人,我当时为什么不冲上去再抚摸抚摸最后一次,为什么不号啕大哭,为什么不让大夫再试试抢救抢救呢!
在奶奶住院的一周里,情况是逐渐恶化的,从说两三个字,认识所有人,到偶尔认识人,到无法说话,眼神涣散。奶奶走之前叫出的最后一个准确名字就是我先生的名字,她内心深处对这个要照顾她孙女一辈子的人是有多大的期待啊。那时候我已经舍不得问她认不认识我了,我不想她用尽力气才能说两个字,再说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呢!在后期下胃管的时候,我宁可让奶奶一直睡着的,我好怕她醒过来看到自己插了胃管,看到我们在给她打粥,打汤,我怕她自己觉得自己没用,怕她心里难受,怕她一蹶不振,我告诉她还会好起来的。
奶奶离开一多月了,出葬的那天正好是她阴历生日,所有人来送她一程,给她过生日。我好想问问,奶奶,爸爸这么安排后事,您满意不,大家都来送你,你高兴不。轮回是她算好的吧,她那么喜欢排场,喜欢热闹,她一定很高兴,她惦记的人啊,都来了。奶奶所有的烧纸的日子,都避开了工作日,她还是像生前一样怕耽误我们工作,我们学习好,工作好她才有得吹嘘啊,老太太一直都是以我为傲的。
痛苦的地方在于,你明知道是解脱,是喜丧,是无法逃避,是命中注定,但就是接受不了永远失去这件事情,希望终有再见的一天,希望真有在天之灵。 希望真的有在天之灵,希望秘密悄悄地来梦里看看我,您走了之后呀,才知道你人生最大的秘密,才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苦楚,为什么不让我早点知道,为什么沟通只限于吃了吗,吃多少,挣多少,好好工作这样的话题。
那一天,我突然长大了。大学毕业没有长大,工作了没有长大,结婚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奶奶去世之后突然长大了,家里孩子少,我不能脆弱,我不能倒下,我不能添乱,我的朋友,朋友父母,同事都来送我奶奶,我得张罗,我得帮爸爸想落下什么事,安排来的人,事情得妥妥的,让奶奶走得放心,让她安心得去。我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有人甚至纳闷我为何不号啕大哭,那是他们没看见我回家够,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的画面,没看到我大声痛哭,我先生只能说哭吧。生离死别的瞬间成长也是最疼爱的人离去的无可奈何,生活还在继续,在世的人必须要为离世的人活着,给你们看,我很棒。
纪念奶奶,纪念人生的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