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由,故我在——加缪•张如是说。
有人问我为什么翘课去骑车,那只有下午的时间。而周末为嘛就窝在床上颓废得跟个吸大麻的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的解释是:翘课去骑行更有意义,这意义我当然说不准确,只是冥冥中暗示着我它的意义,飘忽不定的意义。所以我抓住它,被它驱使。然后,今天下午我又骑车去了。
我大致计算了下,教思修的老师教完我们一年他就要退休了,而他退休之时,便是我重修之日。这么说也不对,兴许思修老师突然接到国家命令要再延迟退休?兴许我脑子一热整天捧着思修书看,结果考个高分?
我想这些时,正是我插入越溪小学的那条道路的时候。这路上基本都是小车,也有几个电动车从我身旁划过,不幸的是,这路上只有我一辆自行车,我突然觉得心酸。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样骑在一条傻逼的道路,耳朵里塞着的东西却不是用来听歌而是听傻逼高德教我往哪儿走。
我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不感到心寒,因为我只穿了一件衣服,紧身的很短,而温度正好十几度,虽然阳光看起来很充沛。当然,晴天也是我出来的一个理由,因为苏州近两周来雨天占据了大半,已令我快要和抑郁症说你好了。
城市自行车是很傻逼的东西,又不能调速,只能较慢得骑着。我听从高德姐姐的提示,左拐右拐,很快就来到农村模样的地方。我的目的地是东太湖,直线距离九点多公里,行车距离是十四点多公里。啊呸,我不过是拿自行车冒充小汽车罢了,谁让傻逼高德没有推出自行车这一项呢。
有时突发奇想,觉得自己是丛间战士,或是乡村保卫者,会突然加快车的转速,我自知那样做很傻,可我还是那样做了,我不可自拔得要去追逐风,要去比较电动车,我以为自己是奥运会的自行车竞速者。
唯一带来的好处是,我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到了东太湖,这对一辆前附泥板不稳的城市自行车也是挺不易的。
东太湖这边入口(其实我不知道算不算入口),很多东西还在建设中,高架桥上的人们还戴着施工帽四处走动,而我正是从施工的公路窄道过来的。过来以前,高德姐姐提示我说,前方右转。
这可就麻烦了,右转是对于小汽车而言的,而我对面就是一个牌子,显示是自行车道。我在等着红绿灯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文明的大学生,不免觉得身上担子重了几分,甚至感到这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实践都担在我身上。
然而这一切都是借口,虚伪的谎言,怂人的言辞。我在这群车中不敢进去,于是我选择自行车道,那路是横插入施工地的路,已经搭支好钢筋,蒙好了纱布。那路特别窄,几乎电动车过了,我就没法过去。
地面的扬尘纷纷对我报以青睐,而我对这好意报以了极深的恶意,我啐了一口唾沫(当然是自觉无人关注的时刻),然后把车又转来转去,不知往哪儿。这时候旁边一位戴着施工帽的大婶眯着眼问我:孩子啊,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啊。兴许她觉得这儿不该出现自行车,也是,谁没事儿把车开进工地中心呢?
我以为来到了万青词里那个永远在建设的石家庄,我以为我就快要找不着地方而放弃,或者选择另一个地点。但是我兜兜转转,终于决定进入小汽车和货车的行列。我显得羞涩,于是在车的左道挨着铁隔板行进,我又不能太慢,这样既容易收到来自大车的蔑视,也会造成自身安全的隐患,要是后车一不小心,导致我连车带人都飞起,那我也是不好发出一声怨言的,再说要是我已经躺医院里,就不一定有说话的能力了。
其实,那条艰险的道路我还没走多远,就脱离了道路。那时候我听到高德姐姐又一次发出高明的指示,让我前方五十米右转。而我停下车来去眼望前方,是另一条艰险的路,它同样布满灰尘,以及带有恶意。
所以我决定了往右进入一条小路。突然,水波带着太阳的荣耀,映入了我眼帘。我放眼望去,高架桥在湖的上面,桥的另一岸是城市建筑群,湖的那边是更广博的区域,那区域的一部分以波光代替,以海平面的映像和另一个世界的幻想代替。
我沿着一个人的道路走去,沿着沥青的鼓舞和青石的注目而去。我开始兴奋,于是我拿出手机确认,没错的,这儿就是东太湖,我没有到达那个景区,但我到达了一个人的道路,那多令人高兴。
高兴之余,我仍有疑惑,毕竟人生地不熟,我要保持文明,所以我文明得去请教保安,这儿是否可以进去?保安基本上不想理我,他的意思大概是:我既然没有拦你,你也就不要去在意这个傻逼栏杆。
所以我进入了另一片区域,那是明显经园艺修整后的地方,像公园,像绿化社区。我继续向前,插入一条小路,想更临近于湖。然而我意识到那些碎石并不是为了自行车而准备的,我显然走在错误的路线上,我造成了路的伤害,强行进行了一次霸占。同时,我意识到以前的太湖,不该是这样的,它应当是大泽,应当是教科书上面的面积,如果不是人为,它将以那样可怕的面积继续过上千百年的岁月。
可怜,它的肉体被分割,填湖运动将它的信仰一分为二,将它的精神支为几分,它一部分游魂附在湖那边的建筑群,一部分在机器的操作下痛苦,另一部分选择沉默,正是这小部分,以东太湖在光下的沉默,给我一个哀愁的映像。而我此时所踏之地,以前是否也是它的躯体?
周遭无人,我很高兴,我高兴所以疯狂,我疯狂,所以导致不幸。
前面说过,苏州连日来下雨。同样,这使得东太湖的水平面都上升了许多,在环形廊道,只有入口一些是干燥的,它大部分都在水的浸没下。而我喜欢这种浸没,它是一种无言的接近。所以我尝试把车开进去,进了一点,发现不行啊,我放下脚停靠,鞋就湿了。我把车转出来,接受自己又傻逼了的事实。
这个教训还不算大,况且我向来是个屡教不改的人。我骑车到了廊道的另一边入口,我心底里又冒出那个念头,那个念头有更为实际的想法:开进去一部分,然后转车开出来。反正这地方宽敞,按道理我是可以转出来的。
一个天真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傻逼的人就会做出这种奇葩的事儿,要是旁人在,我兴许会当下止住,可是这儿正无人,而远方的车辆正在拥挤的车道上沉默着行驶着,它们与我莫不相关。我想到:这儿是我一个人的。
我以不低的速度开进了水里,我计算了水的阻力,大概跑进去五米就得转过头了。可我没想到的是,我蹬车时水已经把我的裤脚打湿了,我怕了,我要回来,这木头地面又是那样滑,在水的浸淫下仿佛已经被抹上了润滑油。
我便一个重心不稳,把两脚都放进了水中。却发觉车仍是滑,也难怪,这种细轮胎,又无抓咬力,又苗条,我如何能盼着它给我稳稳站在水中呢?那真是痴人说梦。所以我用两腿带着车回去。
这时候我想到了自己不会游泳,连带想到了死亡,以及各种悲哀和恐惧。我把这涌上来的恐惧压下去,把无数想法都打散,我只有一个念头:到旁边就近抓住栏杆,借栏杆的力量上去。
当然,我此时有时间来聊这些,全拜于栏杆给力,否则我便只能躺医院里,或者浮尸在东太湖,或者已被食肉动物分刮。
我的绕湖行动,是从我开始意识到鞋子是没法晒干开始的。那会儿我正坐在草坪上,把车停在了路边,把袜子也脱了,光脚踩在尚且柔软的草地上。我踩着草地,也就等于踩着所有想象了,也等于踩着所有的美妙和所有的伤痛。
于是我沉思,湖边风很大,我一件衣服,可仍旧沉思,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
湖已经被风掌控,完全倾向于显露自己的柔媚,它便不断用身躯去磨蹭着湖岸,去挑逗,去把太阳的光辉给更多的事物。而远方,仿佛另一块陆地,它上面站立的那些个高傲的塔车,正以惊愕的表情眼望这片湖,大概想着哪天发动填湖的力量以征服它吧。
而强者何时会想着以征服弱者以证其强大呢?况且东太湖姑娘只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她只能呜呜得发出一两声哭嚎,或以悲哀的心情注目城市。
我的绕湖行动开始了,我已经抛下了绿地,从黑色沥青路继续行进。所有的路灯都只能呆呆得看着我,它们的整齐和仪式感毫无意义,因为它们的一生都只能呆在老地方了,可怜的家伙。而我注定将它们比下去,我注定没有它们高,却又高出许多许多倍来。这是不是很可笑?这又很可爱了。
标注着自行车道的路,我沿着它以一种适中的速度前行。现在,耳朵里终于传来歌声,是李志在骂我臭不要脸,是万晓利在告诉我像个达摩流浪者那样沿路一直向前,是周云蓬依旧在那念着那些名字,以及他诉说的海子的信仰,还有他去过的城市。是的,就像他也去过苏州,而我正也在苏州,我不知道那首用苏州话念的不会说话的爱情到底对我来苏州是否有影响。我只知道——我搞错了一件事儿,苏州河不在苏州,那是上海。而贾宏声带着周迅飞驰在上海,我只能在苏州一个人飞驰。
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和整个世界都在沉默的感觉,也同时喜欢了孤独。所有侠客都带有悲剧色彩,而我,一个游客,只能带有喜剧色彩。
我觉得自己的信仰被坚定,觉得生活被重构,觉得过去的事物都将以失败者的姿态被我批判讽刺,而我正在狂风中前行。
后来我意识到绕湖的困难性,同样,六点半的晚修像一个难题被提了出来。我又一次使用了高德姐姐,希望她能快点带我回去。
此时,我已然在东太湖呆了一个半小时。所以我只好听从指挥,沿无人的乡道直行7.9千米,然后拐入了东正大道。太阳已经愈为昏溃,它眨着混浊的眼来给我最后的光。而我显露出来的两手,已经被风给冻僵了。同时我又想到,太阳从正午到黄昏,老得如此之快,而我从下午到黄昏,年轻得如此之快。
此时我正以少年的姿态,穷尽气力,弓起身子,晃着单车,直直往下一个地方而去。
东正大道的尽头转入吴中大道,那段距离差不多有十公里,我已是肌肉酸痛,况且冷得瑟缩,车速放慢,只好看一辆辆电动车从我身旁疾驰而去。
有位大叔在等红绿灯的间歇看了看我,大概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知道他指我骑车还是指我只穿了一件紧身长袖。
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慌忙得去注视每个路牌,生怕弄错,我只管用自以为最合理的方式去骑行,尽量快速。
在吴中大道时,天已完全黑了,我还有几公里的路才到。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暮年老者,再无力去疾行,甚至怀疑此行的意义。
我看到了所有黑夜中等车的人,他们寒冷,焦躁,我看到那些奔波的人,他们同样急于往一个地点而去。我和他们一样,都在去一个地点,一个归属地,一个被标注好的地方。
我又分明得感到——我和他们不一样。
路灯下,我归还车,我与其他还车人不一样。我是拖着几欲跌落的步子在走,我是感到一丝忧愁在走。我是带着对于归属人类世界的反抗在走。一个声音几乎偏执得在吼道:我与人类已无缘!
但我最终回到学校,最终继续我的大学生活。继续走在体制的圈子里,在不越矩的规训中存在。
可我明确得感到快乐,只因我又体验了一次短暂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