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卷起枯黄落叶，女人哭着追着车，“依依对不起，对不起……”男人随后追上来，揽过女人的肩。车里的小女孩把脸紧紧贴在车窗上，想再看看他们的脸。泪眼婆娑中，只见裙角翻飞，女人略显臃肿的腰身……

城里的乔罗依做回了山上的程罗一，幼时年那个家，放佛梦一场。

亲妈带着两个姐姐远嫁，亲爸在外打工，家里只剩患糖尿病瞎了一只眼的奶奶和小妹。

程罗一有两个妈妈，一个在梦中，一个在幻想中。没有人把她当宝贝，她也从来没有做过孩子。

山腰升腾起层层叠叠晨雾，裹挟着清新泥土香。奶奶和邻居王奶奶从后坡上捡了些地衣在院子里淘洗。罗一擦一把脸，剥一颗土豆放嘴里，帮妹妹梳洗完再匆匆上学。书包里随时装着一个袋子 ，放学路上要薅野菜回家喂鸡喂兔子。

放学回家，洒扫，洗衣，照顾妹妹，身高不够踩着凳子煮饭。小小身板，似有使不完的劲。她不怕苦，也不嫌累，只希望不要再被人像包袱一样送来送去。

村小学在半山腰上，是旧寺庙改建成。苍松翠林间一片黑瓦黄墙。推开沉重的红木门，映入眼帘几棵参天古树，浑厚的钟声代替铃声，青砖地面些许缺损裂痕。周边村落的孩子都在此读书。罗一很喜欢学校，喜欢校园高高的瓦顶，喜欢墙壁上鲜活庄重的佛像，喜欢跛脚老校长讲古老的神话故事，喜欢支教老师清灵的歌声，更喜欢站在学校门口的观景台眺望远方的世界。

观景台坡下有一处天然瀑布，瀑布下有一处碧潭清澈见底。酷暑季节，村里男女都喜欢聚在潭边冰镇蔬果，游水嬉戏。可罗一更爱冬天，云雾缭绕的半坡，层层冰挂条条冰柱高悬半空，闪着晶莹的光芒，像极了天宫里的冰雪世界，神秘而宁静。而这份宁静只属于她。

老实木纳的的程大年偶尔回家，也只住上几日，留下生活费便离开。罗一设想过许多和爸爸一起的感人场景，可几年来从未张口叫他一声爸爸。

一个平常冬夜，妹妹熟睡后，奶奶咳了几声，起身去添火。

“罗一，我跟你爸爸说好了，明年让他接你们下山，奶奶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们了。”

“奶奶不跟我们一起吗？”

奶奶抬眼看了看罗一，又望着床上的小孙女，摇了摇头，“奶奶走不动了，这里就是奶奶的家，奶奶哪也不去。”

“奶奶，要不让妹妹跟爸爸走，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哦？你不是很喜欢山下热热闹闹的集市吗？”奶奶笑着问道。

罗一低下头，小声道，“这里是家，我不想再被送走了。”

奶奶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好孩子，奶奶没有不要你。这里是家，你的家，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过了一会儿，奶奶披衣起身去添碳封炉。待掀帘进来，夹带着一身煤味。又在墙边衣柜里掏弄一会，拽出了一个布包。

“小一，这是奶奶这些年攒下的。你们一走，奶奶一个人也用不着。你带在身上 ，如果哪天，你爸爸带回新妈妈了，你懂事些，照顾好妹妹。”

罗一刚想想张口，又听奶奶接着说道，“这些年，你爸也不容易…”

关于亲妈的闲言碎语，罗一听过些。奶奶不说，罗一也不问。

半夜，奶奶转身给罗一掖了掖被角，第一次抱着她入睡。黑暗中，不知谁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奶奶急匆匆拉着妹妹出去，罗一慌忙跟在后面。屋外黑压压的浓雾似悬挂在天地间巨大幕帘，伸手不见五指。罗一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奶奶，妹妹。她们像失了魂魄一样，从她眼前掠过，扎进浓雾再无踪影。罗一想追上去拉她们，竟浑身动弹不得，她拼命得挣扎哭喊……猛地踢了一脚，睁开眼，原来是场梦。奶奶妹妹还在身边静静睡着。接着又听到外面一阵急促敲门声，罗一起身，忽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强撑着身体爬到外间，费力推开屋门，一股冷空气扑面灌进来，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一地，倒在门边。

待罗一再醒来，周遭挤满了人。邻居王奶奶抱着她，“好孩子，坚强点，你爸下午就回来。”

她抬头目光痴痴看着众人。

“我早起路过你家几次不见有动静，敲门也不见人回应。就喊你伯伯跳进来。一进来就见你倒在门边，你奶奶和妹妹走了。”

罗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去哪了？”

众人一时无话……

村里主事的老人唤人给奶奶妹妹换了衣服，用床单盖住了她们的身子。罗一痴痴摊坐在一边，浑然不明白死的含义。待晚上爸爸回来，一阵呼天抢地的痛哭，罗一也忍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