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知
张家孩子和李家孩子是老铁,一起爬树掏过鸟蛋,一起下河摸过鱼,一起逃课去偷过邻村的李子,甚至穿过同一条裤子。
张家和李家离得近,张家屋前是一片菜园子,菜园子前面就是李家,顺着李家旁边的小路往上走不过一分钟就到了张家,两家孩子一前一后出生。当时张妈妈和李妈妈正坐在张家屋前的空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给孩子准备的小毛毯、小衣服、尿片子……,只听得一声“哎哟!”,再见就是张妈妈右手扶椅,左手护着大肚子,又是一声“哎哟!”,半起身的李妈妈也一手扶椅,一手护肚。张家孩子出生不过两刻钟,李家孩子也呱呱坠地,张李两家觉得是上天赐缘,两家又都是男孩儿,故叫张家孩子张大毛,李家孩子李二毛,两个孩子也像兄弟一样一起玩耍成长。
大毛和二毛念同一所初中,上同一个年级,在同一个班级,一起上下学,一起逃课,一起抄作业,一起斗鸡,一起掏鸟蛋,一起摸鱼……能两个人干的事情绝不一个人干,形影不离的两兄弟成了村里的佳话。别的孩子也争先混入其中,就比如说王家的王小,他们家落了单,离最近的张李两家也还要走上五分钟路程,没别的孩子一起玩,就总想着能和大毛二毛打成一片。
一次王小拿着一把自制的竹筒枪跑过来找大毛二毛玩,王小跑过来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期许,甚至还沾染了点乞求的氤氲,有些迫不及待地、喘着气开口:“大毛、二毛咱们做枪耍吧,我屋头有竹子,我还晓得有个地方有木姜籽……”,二毛刚准备开口,大毛就从后面扯着二毛抢先说到:“我妈刚叫我俩过去有事儿呢,要不下次咱们再找你去耍枪子?”,“那……你们去嘛,下次记得找我耍枪子哈,我在屋头等你们”王小有些失望、有些无奈的答道。
大毛扯着发愣的二毛就往屋里走,直到看不见王小才开口:“他手脚不干净,我们别跟他耍了”,“你哪门晓得他手脚不干净的?他偷么子了?”二毛更加疑惑了,大毛有些得意起来:“我当然晓得了,我听我爸妈在屋头说的,前段时间谢家屋里那个鸡被人偷了,就是王小他爸干的,谢家丢鸡的那天,就只有王小他爸在那附近去过,你说不是他干的是谁干的?”,“那也证明不了是他偷的啊?”二毛觉得大毛的定论有些草率,大毛觉得二毛就是个傻愣:“我还听我爸妈讲他爸以前跟别人争土角,别人的坎他都要刨过去,那鸡肯定是他偷的,他手脚不干净,他儿子手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二毛觉得争论不过大毛,对这件事情更是无法进行判断,便不再说话。
晚上回到家里,二毛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父母讲了,李爸李妈有些为难,但总归得给儿子一个说法:“争土角、田坎勒个事情,好多人都爱贪点小便宜,也不只得王小他爸,说他偷鸡哪个看到了?哪个有证据?没得证据就不能乱说,而且偷鸡的人还故意过去让人看到他去过瑟?王小手脚干不干净,你不是跟他耍吗,你不晓得?你也不小了,别人说的比你自己亲眼看到的还要真实?自己要有辨别能力……”。二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在心头乱窜,同时又因和大毛的想法相左而小小的郁闷,他想:我得把我爸的话说给大毛听,让他别死心眼儿。
李爸李妈不是不爱说是非,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讨论别人的时候少,也尽量避开儿子,儿子还小,不懂那些大人间的弯弯拐拐,不能让他受到两个大人思想的左右,所以每次两个人说什么事情的时候,看到二毛来了都会很默契地不提此事,转移话题,甚至有时候二毛在的时候,不小心说起,也会很自然地说:“细娃在呢,么乱说话”,二毛倒是没那么多好奇心,反倒觉得这就是他们家的实际状态,在自然不过。
与二毛比起来,大毛就显得老练得多,他总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感觉,他的眼里有那种脱离他这个年龄的痕迹,村里的老老少少在他面前似乎都是裸露着的。谢二娘爱贪小便宜,刘东他妈嘴碎,走到哪里说到哪里,汪老二嫌贫爱富,喜欢有钱的小女儿,对经济困难的大女儿不闻不问……大毛把这些人都当作笑话,看着,鄙夷着,他似乎看尽人性的弱点,他似乎不再信任世人有纯善这一品质。
时间就像是被扎了马屁股的马,一晃就从初中奔入了高中。
二毛在班级里人缘很好,同学们都爱找他玩,给他讲关于自己的秘密,和他一起打篮球,选他当班干部,和他一起讨论问题……“二毛为人和善,很少讲别人的不是,待人真诚,积极乐观,和他玩总不担心秘密被泄露,不担心被欺骗,有一种被认真、真诚对待的感觉。”,有的同学这样讲。老师说:“能从这个孩子眼里看到纯粹的东西”。
和大毛一起玩的人也不少,大毛很会交朋友,总是能投其所好,但是大毛总是显得有些高深,和他玩,总担心被他看穿什么,因此朋友虽多,却都不够坦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毛和二毛的关系有些淡了,也许是从那次关于王小的争论开始,也许是从高中分班开始,也许是从其他朋友的选择开始,然而两个人默契地忽略这样的感觉,依旧保持着多年的兄弟情义。
成年后的二毛从一个小业务员慢慢做到了业务主管,成就虽不算很显著,但是来自各方的评价颇高,经理看中他的稳沉、诚实肯干,同事看中他的温和、真诚,客户看中他的信誉、真诚。
大毛几年之内就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虽然这期间也遇到了很多坎坷,但总体来说也算是顺风顺水,节节攀升,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大毛决定拉二毛入股自己的公司,二毛有业务和管理能力,人缘又好,两兄弟一起干,一定会有所成就,二毛赴约入股,并辞去工作来到大毛公司。二毛果真不负所望,一年之内让公司发生了质的飞跃,公司规模扩大一倍,效益收益各方面都得到提升。
总有一些人是见不得别人成功的,比如大毛媳妇家的远房表弟林乾,林乾是公司的策划主管,这个时候他就站出来了,他私底下提示大毛:“你看,李总现在是混得风生水起,公司盈利,他的股本增加,股东也信赖他,员工也爱戴他,我看过几年这个公司就得改姓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来者不善啊!”
这个表弟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大毛深深地恐慌,一年这内,二毛从一个空降的小经理,变成现在全公司上下敬仰的李总,虽然自己也从中获利不少,但是不得不考虑自己这董事长的地位了。以这般速度,也许一年,这董事长就异位了,他百般恐慌,于是找来这妻家表弟商讨,表弟就是一个智囊包,各种出谋划策,从开始的对二毛各项策略的否决,到后期的独裁专断。从“抵御”二毛到排挤二毛的左膀右臂,直至将公司重新洗牌,全部换上表弟推荐的人,大毛这才舒了口气,表弟却也是大大地舒了口气。
二毛觉得这样的大毛像是之前很多次发生矛盾时那样,对他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他很多次想和大毛好好谈谈,想劝劝大毛不要太过信任那个他的表弟,可是他越说,大毛越是不信任他,终于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公司资金被他的表弟伙同财务小谢转移走了,公司如一具被吸去了内里的蟹壳,一碰就碎了,破碎的时候还发出啪啪地让人生烦的响声。
大毛如梦初醒,瘫坐在他的黑皮转椅上,咚咚的心跳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那声音又被四周的墙壁弹射回来,撞得他的心生疼,他用右手抚上他的心脏,心腾腾的似是要炸裂一般。他明白自己是被他的多疑所害,他看尽世间人的贪婪、丑陋,所以他把这样的贪婪丑陋也安放在他的兄弟身上,他却看不清自己的贪婪,他习惯于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包括通过别人的话去重新判断一个人,却被不怀好意的林乾利用。
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烟越燃越旺,猩红的烟火折射得他的脸绯红,似是喝了酒一般,他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突然掐灭烟头,起身离去,他决定去找一下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