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元兵破城,皇城失守。
宫里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哀嚎声,尸山血海,硝烟弥漫。
坐在皇位几十年的萧帝早已经死在了他此生最爱的龙椅上,所有人都知晓,大邺气运已去,今日过后,这天下便要改朝换代了。
轰——”的一声巨响,公主殿的大门被一脚踢开,站在门口的男子,身着银色盔甲,手执百斤重长槊,脸上、盔甲上都沾染着血渍,一双鹰眸冷漠地扫了一眼殿中,随后缓缓走向了衣柜,猛地将门打开,瞳眸猛地一缩,伸手用力将柜子里的人拉扯出来,扔在了地上。
公主,让奴好找啊!”
元兵破城那一日,我躲在红木雕花的衣柜中,殿中所有的宫人逃的逃,死的死,我以为我能够躲过这一劫,可到底还是我天真了。
平安找到我的时候,不,如今他已经不是平安了,我从未想过,当日公主马厩场里的一个小小马奴,摇身一变,竟然会成为前朝太子,如今大元的天子,陆景和。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陆景和居然会这般地恨我,也是,他该恨的,他的人生被萧帝毁了,他的父母死在了萧帝手中,若不是凭借着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他又如何能够复元,重新将天下夺走。
陆景和找到我的时候,我瑟瑟发抖蜷缩在衣柜中,他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着,随后冷着脸将我丢在了地上:“公主,可让奴好找!”
我看着面前陌生的陆景和,所有想说的话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了,也是,如今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元帝了,而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卑微的亡国公主,还是曾经那般欺辱过他的亡国公主。
我被陆景和差人丢进了马厩,堂堂的前朝公主,前一日还过着众人前呼后拥的生活,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日,竟然成了宫中最下等的养马婢。
陆景和刚刚登基,应该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才是,可是每一日,他都会到马厩来,把侮辱我的事情当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
陛下,今日想要让那养马婢为陛下表演什么节目?”陆景和坐在主位上,身上的衣裳是九五之尊的象征,早已经不是当日在马场里那个奴才装扮。
陆景和眉间皆是冷意,看着跪在地上的我:“朕问你,你殿中的人当真只有一百四十人?”
这是他每日都会问我的问题,没有人知晓,为什么陆景和那么执着当初公主殿中的人数,他的声音带着压迫感,让我的身子都忍不住颤了颤,我不愿意开口说话,因为我知晓,不管我殿中当初究竟有多少人,如今都没有意义。
许是我的沉默又把陆景和给惹恼了,这么多天来的耐心似乎都已经用完了,他竟然冷笑了一声之后,淡淡道:“听闻畜生发、情之后,会将人当成自己的配偶,朕倒是没有见过……”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坐在上面的人,满眼慌恐,就连周遭伺候着的人都愣住了,没有想到他们的帝皇竟然会是这样残忍的人。
是啊!
那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和血海深仇早就让陆景和的心都扭曲了,否则他也不会在攻城之后,将萧帝的尸体骨肉分离,绞碎成靡,做成肉团扔到深山喂食那些野畜生。
我望着龙椅上的陆景和,泪水就这样模糊了双眼。
我是什么时候认识陆景和的?
应该是十年前了吧!
宫中谁人都知晓,萧帝最疼的明月公主最喜欢的就是骑马,以至于宫中专门开辟了一处场地,让明月公主不用出宫也能在宫中玩乐。
当年的陆景和便是宫中马厩里地位最卑微的一个小马奴。
那天风和日丽,正是骑马的好天气,我还未走到马厩的时候,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声肆意妄为地大笑:“赶紧的,得罪了才公公,今日从这裤裆底下爬过去,咱们就放过你。”
紧接着就是好几个尖锐的声音哄堂大笑:“哈哈哈哈……爬呀!快爬!”
我顺着声音寻去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有一个穿着马奴衣着的瘦弱少年,咬紧牙关,一双眸子里都是怒火,紧紧握着拳头。
在宫中,欺辱弱小的奴才、宫人是常见之事。
我大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刁奴,在那干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那几个奴才低头垂眸,慌恐退到了一旁,我走了过去,狠狠瞪了几个欺辱人的奴才一眼,随后指了指那个弱小的少年:“你,跟我走!”
那个少年一声不吭,就这样跟在了我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奴没有名字。”
我倒是忘了,马厩里的那些马奴,身份低微,连名字都不该有的。
我皱了皱眉头,带他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他:“去洗把脸,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打不过还不知晓要躲吗?”
少年抬眼看了看我,眸子里的情绪我根本看不懂。
后来在马场上,我们又见面了,他看到我的时候,眸子里的震惊一闪而过,可是很快就消逝不见,他将精心喂养着的马匹牵到了我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后来,每次到马厩我都会带些小吃食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不过那日他被人欺辱的模样在我脑海中久久不可挥去。
日子一天天过,我总不能总是喊他马奴,所以我道:“日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便喊你平安吧!”
平安,平平安安,在这宫中平平安安活下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希望这个名字能够给他带来一丝丝的庇佑。
当日我为他起名的少年,如今却是冷言冷语说出了这般残酷的话。
天子下令,无人敢不尊,已经有人牵来了一匹公马,强行将它灌下了药,陆景和就那样坐在龙椅上,看着我被关进了笼子里,跟一匹喂了药的公马在一起。
我蜷缩在了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陆景和竟然这般丧心病狂!
眼见那匹公马慢慢地有些烦躁起来……
陛下!陛下!不可以!”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满脸震惊,跪在了陆景和面前,开口为我求情。
陆十,你想反朕?”陆景和眸子轻抬,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里多了几分狠戾。
陆十,同陆景和一样,都是公主的马奴,这么多年来,陪在陆景和身边一同成长,陆景和能够坐上皇位,陆十功不可没。
陛下!陆十不敢!求陛下饶恕公主,陛下!”陆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的尖叫声打断了,那匹马越来越焦躁不安,刚刚抬起了前蹄,我被吓得不轻。
公主!公主!”陆十扑向了笼子,紧紧抓着栏杆,他想要救我,可是却无可奈何。
那匹公马更加急促不安了,陆十回头大喊了一声:“陛下,你会后悔的!陛下,她……”
陆十,闭嘴!”我颤抖着声音,狠狠吼了出来:“陆十,求你……”可是看着陆十满脸着急,我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声哀求。
陆十狠狠打了一拳在笼子上,他的拳头瞬间血肉模糊。
嘶——”公马在牢笼中嘶吼一声,我整个人吓得瘫软在了地上,或许,死对我来说也是另外一种解脱吧!
就在公马朝我而来,千钧一发时候,一支长箭以破天之势呼啸而来,马匹瞬间中箭,在我面前轰然倒下。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主座上只有陆景和刚刚用过的弓,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为什么求朕饶了她?你说朕会后悔的,陆十,你到底瞒着朕什么?”御书房中,陆十跪在地上,陆景和烦躁不堪,来回踱步。
明明!明月公主是他的仇人,是他杀父之人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当年在马厩的时候,明月公主对他的种种欺辱,他没齿难忘。
可为什么,刚刚看到被关押在笼子里的那个女人绝望的眼神,他的心中莫名多了慌恐!
臣不敢欺瞒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