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作者:早川洛庭,文责自负】
失眠伴随开学再次降临,梦魇似的纠缠着我混沌麻木的大脑,前天还在得意地说不到十二点就睡了,今天早上却困得狼狈异常。裹紧羽绒服仓促地从宿舍楼走出等待寒风撕裂我的困倦却被空气团进一片温凉。
快要春天了。
记忆中的春天总是被慌乱掩埋底色,以至于直到高一那年我才觉醒文学作品中青春期女生的标配特征——敏感细腻,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吹捧值得文艺化的事物,有时甚至还会平添苦恼。看见树枝上的花苞总要数一数,发现多了几个后总能暗暗高兴好一会;在走廊上看到窗外的晚霞迟迟不肯走,必须趴在栏杆上如痴如醉地边看边说些意义不明的话语,直至天光黯淡;更可笑的是每每想找人诉说自己心底那点所谓感慨时总没人愿意听,于是我愤恨地把所有人都打上肤浅无思想的标签。现在想来大概是自我意识过剩,加上书看得又多又杂导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我怎么想,我怎么看,我认为,我想,我我我,能不能不要永远以我为中心去思考?谁关心我的那些伤春悲秋啊?
跳出自我去思考是很奇妙的过程,灵魂从肉体中抽离、融入观察对象,进而再回归于“我”,就会产生深层次的共鸣。听起来像精神分裂人格解离的前兆,对吧?但我真的很喜欢盯着某个存在或不存在的角落神游天外,用自己的想法与看过的书里的某些词句求同,仿佛自我不再困宥于这副躯壳,不再有面孔,不再有姓名,成为只能在文字和思绪中追溯的标志。当然,走神的弊远远大于利,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注意力在下降,常常手头做着一件事,心思却不在事上。家人说我有点精神疾病,我说谁知道呢,我可能真的爱幻想到了能被称之为“病”的地步吧。
春天也会有春寒,但我所在的地域并不足以使其达到料峭的程度,应该说是“春凉”更准确。卷着将死未死的冬,以融化代替驱赶,就像在温水中消融的最后一块冰糖。照这样想的话,今天下午下的一场雨就是春对残冬的感化?冬日的冻土无言地吸入不再冰冷的雨,铅笔灰色的天如同为了春季的万紫千红而铺设的背景。世界有时也很奇怪啊,单一枯燥的颜色就是寒冷的,缤纷琳琅的色彩就属于温暖。
并非没有心思去感知四季,只是至今都不知道该如何摒弃主观视角以完全客观的方式来看待变化。人类的身体还真是麻烦,没办法独立于万物而存在,蝴蝶效应让每个人活在世上不得不小心翼翼,连神思都要或多或少受季节影响——至少我是如此,想来大部分人亦然,不然也不会有“春季是自杀高发期”之类的说法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类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微缩化,可触碰的物体、抽象的意义,全部分出微小的一部分组成了“人类”这个概念,所以某些细小的变化也可能会引起人类的某些反应,因为我们本就一体。每逢春夏,我总是一边欣喜于天气物候的更改一边为赋新词强说愁,到了秋冬,思维也随着温度的下降而冷静下来,因此至今为止比较满意的几篇推理都是在秋冬写下的,情绪饱满的诗、词、散文则大多出自春夏。如此一来,四季的刻板思维模式便无声地形成——春就该一边闻着花香一边感性大发,夏就该把自己泡在绿荫里写诗,秋应该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立起衣领冷眼观察匆匆路人,冬就该去看着光秃秃的河床在脑内推出一部悬疑大戏。这算什么?文章写得不怎么样倒先有了一堆古怪习惯?
同学曾发出疑问:写文章不就是把作者的思想交付给读者,正是个需要自我意识的工作,那么强调主客观作甚?我被问住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完全理性或感性的文字是什么样。诚然,文章需要主观,需要发挥高中时代的“我”之精神,但没有人愿意一直看我所见的世界,因为人都是自我的,就像对话时一直被灌输思想却不允许发表见解是很难受的事。文学作品的内涵是作者的主观思维与客观事实的交互碰撞,我们读书,其实是在拾取作者思考的结果,以此来丰盈灵魂。
我试着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回忆过往十几年的春天。二三四月总是学期的中上部分,教室的门将满园春色关在外面,吝啬得连窥探一眼都只能通过把身体探出窗子的方式。家乡的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阴沉的,风沙覆盖了天空原本的模样,空气充斥着看不见的灰尘土粒。春花却全然不在乎空气质量,该含苞含苞,该开花开花。灰黄的天幕下,浅粉浅白的桃花开得热烈,一树一树的,枝条都被压得颤巍巍。高一高二我只是驻足去看,伸手接掉落的花瓣,说些故作深沉的言语。到了高三,或许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情绪敏感,那年春天我总是盯着花看好久好久,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开始流泪,甚至哭得不能自已。哭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所以说青春期的人有时很匪夷所思。现在看来,应当是过于鲜活美好的生命闯入枯燥的生活后带来的强烈割裂感。如此疲惫漠然的我也能欣赏到这样美丽鲜艳的花,触摸花瓣时甚至还能感受到植物脉络内藏着的蓬勃生命力,生命是美好的,生命是有意义的,对吗?
我一遍遍询问自己,对吗?
于是泪水落了下来。
人们爱春,爱的是它蕴藏的无限生机。春雷惊,花汛起,万物皆生。一年的伊始总能带来希望与可能,于是人们提起精神气,憧憬着未来的一切。花像是以后不再开了似的不要命地开,树也拿出毕生的绿迎合春季无常的天气,生命力旺盛到让我产生了一种出于某种物质爆炸中心的错觉,茂密,明亮,喧闹。这种环境总会唤起心底的慌张,万物都是那样崭新、那样积极,我在其中像片没被微生物及时分解掉的枯叶一样格格不入。我向往新鲜明亮的新生,却受困于不足以面对世界的低迷,就像与世界隔了一层膜一样,触摸不到当下的事物。或许是长期沉溺于幻想的下场?亦或是永远停在了相信幻想的年纪?我固执地认为我就应该是一个灵魂,一团没有形体的物质,可以随时随地脱出身体再回来。每当从神游中回神时,周身的空气就不再是空气,变成了苦涩的粘稠物,灌入身体的各个孔窍,提醒着我现实就是现实。这种感觉在春天尤为突出——因为在真正有活力的生命面前,一切伪装都显得那么寒酸可笑。也正因如此,我从来没能做到以完全客观的视角去写春天。我总会不受控制地披露带着新叶微苦味道的悲伤。
不合时宜的清醒依旧不肯放任我逃离深夜的黑,白日仰仗的咖啡和茶叶尽职地驱赶困意。手机光线照亮一方混沌的空气,我与苍白无力的文字对视,无言。
你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么告诉自己。你是个大人了,该离开幻想乡里为生活而战了。
可是,我真的要变成无趣的大人吗?亲手扼杀年少时期苦心建构的港湾,听起来确实像是一般成年人会做的事情呢。
春不待人,几场春雨点燃了生命烟花的引线,不多时,我又要陷入无聊无用的惶惶之中。
不希望我的人生以空洞作陪,也不求我能成长为多么理智冷静的人,只想当我被现实与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允许自己在当初流连忘返的乌托邦里停留片刻,哪怕里面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惶恐之春。
by早川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