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对徐秋荻说,你说我是你的灾星还是你的福星?
那年春天,是悠悠将周卫平带到徐秋荻面前,还说,一定要徐秋荻拿下这个优质男人。悠悠说的优质,是指男人多金还有趣,模样也不差。多难遇啊!
周卫平是我在网上约来凤凰的。他在我那个自助游约伴帖里回复说,将来有一天也会去凤凰。等什么将来啊,这次就去嘛。他答应的很爽快。我在网上各种搜刮与他有关的信息,结论是:多金、单身、幽默,还会聊天。本来在凤凰见面后,我想下手的,但我明白,我钓不上他,本姑娘如此貌美如花,他居然没正眼看过我。
秋荻,你和周卫平是有机会的,他喜欢你,傻子都能看出来。你心里喜不喜欢他,你自己比我更清楚。嗨,也许是命吧。如果不是你患得患失想太多,你们早就结婚了。
我早说过的,傻子都看得出,悠悠说道。那天晚上我组的饭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目的就是为了多了解周卫平啊。那天吃饭的两张条桌连起来有两三米长吧,你和他正好坐成对角线。一桌子,十几个人,你谁都不看,可有人看你啊。坐在对角戴眼镜的那个男人,他周卫平一直在看你。我记得你当时不怎么说话,脸上那点笑,说好听点算是淑女式的微笑吧,其实呢,跟准提庵的那棵桃花树上的桃花一样,笑得有颜色呢。
“这些老调你都弹过八百回了”。徐秋荻撇了一眼悠悠。
“我不多弹弹,你忘了教训怎么办?”
“周卫平这个人呢,以我见过男人来说,本质上甩不少男人好几条街”,悠悠盘坐在沙发上,“那天,我起身打算去买单,嘿,他一步抢在我前头强制性地买了单。”
徐秋荻望着窗外,不做声。
他对你有意思,看你的时候,小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的笑纹也深。看男人,我比你有经验,男人那样笑,像欣赏又像是爱怜,就是对对方有好感了。
嗨,不说这些了,早已时过境迁,要怪怪你想太多,没把握住机会。现在,他是别人的老公了,不要惦记了。对了,前面巷子那啥客栈的老板,对你蛮好的,人看着也不错,你该考虑考虑啊。
你不是相信命运注定吗?老天给过你机会了,最终还是错过,也许是命吧。还有,说这些,不是数落你,我想你能真的放下过去,心情愉快些.......
悠悠碟子里的一块重芝士吃的一点不剩。这些话,悠悠翻炒过很多回了。徐秋荻明白,悠悠是为她好。
徐秋荻不喜欢听那句“拿得起,放得下,”她觉得这句话是门槛最低的谎言,谁都会说,前提条件是当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时。她不让悠悠察觉到自己这点心思,她不能伤她的心。
她想起自己一点一点攒足心力,为自己生命即将容纳一个人,暗暗做着努力和准备。她不记得在哪里读过一句话,大意是说,所谓爱,就是弃暗投明的时刻。所有的努力似乎正朝向流水的方向,在如愿即尝的途中。徐秋荻仿佛已经看见和周卫平将来的生活,正在眼前,像一副卷轴画一点点展开,她提着一口气不敢多想。她还是小女孩时,她想过的美好的事物,到头来都是空。幻灭总是在她沉浸于想象的路上降临。
面对周卫平,她要克制自己的心思,她怕一伸手,本来可以属于自己的好,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幻灭像阴影一样悄无声息地覆盖过来,兜头兜脑地罩住她。她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的,那扇透出暖黄灯光的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三年前,在成都,一个秋天的傍晚。徐秋荻从电梯里走出来,朝酒店大堂走去,脚步轻盈,视线投向酒店大门处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她第二次来成都,下飞机的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成都在等她,不像上次,她只是一个游客。飞行途中,阴霾沉沉的天色中机身有明显的抖动,徐秋荻的心溢满抑制的喜悦,她想,这是飞机或则天气让她记住她即将见到他喜悦的心情。
五分钟前,她接到周卫平的电话,让她下楼来一起去吃饭,他在酒店大堂等她。隔着一张宽大的沙发,徐秋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为了这次见面,她做足功课,终于等来机会,终于决定迈出这一步,她觉得老天实在是太厚待她了。此时此刻,她明白了悠悠说的话,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笑容会从心里开出来,带着隐隐香气。
灯辉下,徐秋荻微微仰起脸庞,笑容漾进眼角眉梢,脚步轻快地朝周卫平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大概相距三四米时,徐秋荻不着痕迹地略略收了收脸上笑容,变回客气礼貌的神情,两只脚像被定住似的,站定,不动。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心底蔓延成冰裂纹。
大堂里安静如常,她突然觉得有点冷,心崴了下,隐隐钝痛。
周卫平站着没动,脸上堆出笑意:“你想吃什么?”
“听你安排”。徐秋荻说。
走出酒店,夜风吹起头发,徐秋荻恍惚间觉得有种疏离和陌生把她和成都之间隔开。
“来成都待几天?”周卫平双手握着方向盘,车在夜色灯流中滑行。声音轻和柔缓,和过去一样。
她没张口问他,“你们”好了多久?徐秋荻不知道,别人的爱情里有没有羞辱?此刻的她感受的是自己自以为是的羞辱。
“大概三四天吧,”她看向挡风玻璃,佯装在看夜景,“本来不想来领这个奖的。不过,组办方活动安排中有爬峨眉山的活动,我想再爬一次。”
预兆是有的。只是,来成都前,她太兴奋了,没觉察到他在电话中对她将要来成都的诧异。那声诧异很短,像烟花的尾巴,稍纵即逝,她是察觉到了的。徐秋荻在大堂看见周卫平,准确地说是周卫平的脸,瞬间明白他身边有人了。周卫平清瘦的脸颊敷上一层不动神色的丰腴,那是生活习惯有规律,身边有人照顾生活的丰腴。她在父亲脸上见到过,在父亲结婚两个月时。
徐秋荻的成都之行是一场苦心孤诣的计划。
她不是专程来领摄影比赛的三等奖。她是要来见周卫平,她要揭榜他对她说过的话。周卫平曾经对她说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才是她应有的生活。
为了让她那张摄影作品获得更多票数,悠悠在一个又一个QQ群里抛媚眼,让人家心甘情愿给009号作品投票。
徐秋荻把一张晨曦中的凤凰古城墙的照片发出去时,悠悠一眼洞穿她的心思。“你未免太古板了吧?想见男人,直接去就行啊。还曲线救国,参加摄影比赛,你不觉得你很奇葩?”悠悠撇撇嘴,对徐秋荻的行为不理解。她和悠悠相识以来,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她从未告诉过悠悠,自她懂事起,有种恐惧一直住在她心里,像梦魇一样的幻灭始终跟着她。她要给自己预备一条隐秘的退路。她吃尽了“万一”苦。
“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徐秋荻坐在周卫平对面,想起这句她倒背如流的诗。菜还没端上来,微黄的灯光下,隔着张小长桌,一片小小的沉默浮在空气中。这对小鹿,此刻,在一件咖色丝绸衬衫下,安卧在一件胭脂红刺绣文胸里,温和地呼吸,全然不晓眼前的变化。
他到底什么时候和人“好”上的?他们之间的结束,他竟然不告诉她?徐秋荻悄悄做了两组腹式呼吸,平抑冲撞在身体里的和堵在胸口的怒。真是讽刺啊!这两年来,他们不是一直在谈恋爱吗?他不是经常去看她吗?现在,他身边有人了,却没告诉她。
她不敢问,话一出口会溃不成军。自己有质问的资格吗?盘子里是食物没有任何味道,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穿过一件咖啡色T恤,周卫平说徐秋荻穿这个颜色很好看,显得皮肤很白。这次见面穿的丝绸衬衣是她坐了火车去长沙买回来的。
算起来,两人交往快两年了吧,难道这些只是他逢场作戏?
悠悠嗔怪她,这么久,还不上床,你们俩个真是有病。
徐秋荻感觉身体有点虚浮,餐厅里有乐曲声么?轻微地回旋在耳畔,分明又遥远得像个梦境。
她极力克制心底的愤怒和困惑。幸好留了条看似体面的退路,也是留给自己的台阶,不至于在他面前太狼狈。
徐秋荻曾经幻想过,某一天她给周卫平读《圣经》雅歌篇,一定要读“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等她读完这一句,她会吻他。徐秋荻不止一次地听周卫平婉约赞美她的胸很好看。那种婉约和自然,在她听来,这个男人真是个高情商。
有一次,在QQ上聊天。周卫平说,有个摄影师在网上看见你的照片,称赞你身材好。
一顿烧烤的功夫,摄影师说了三次。周卫平说。
徐秋荻对着电脑屏,抿嘴笑,心说,你也说了三次啊。摄影师说的那张照片,是徐秋荻穿白毛衣和休闲外套,站在沱江边,仰着头任凭阳光照脸上。
她想,男人的眼睛真毒呢,又不是衣衫单薄,也能看出身材好不好。
周卫平会拍照,刚认识那会徐秋荻就知道。她生出一个念头,想让周卫平给她拍一组写真,在他的镜头前,温柔的对视中,没有束缚地展现他喜欢的美。她来成都的旅行箱中有六套颜色不同的文胸,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玫瑰色丝绸袋子里,像个巨大深邃的秘密,袋子的边角包着一瓶5毫升的玫瑰精油,分分秒秒地散出如缕不绝的芬芳。她心甘情愿在爱情面前呈现只有两人能分享的秘密。悠悠不止一次地说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就要穿最性感的内衣。她嘴上不应,心里莫名地认同。
这顿恍惚中的晚饭,周卫平只字未提他自己的状况。
峨眉山上,她在普贤菩萨面前站定,茫然地从左边转起,身旁一个声音小声说,转反了。可是,心里的有个声音软弱哀伤,反复在问:两人交往差不多快两年了,这到底算什么?!
细雨丝丝如缕,山林寂寂。秋天的风,竟也这样的冷?徐秋荻呆站在寺门边侧下看着游客一个又一个地跨进大雄宝殿,时不时有人双手合什弯腰低头朝拜。菩萨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秋荻想。
不等活动结束,徐秋荻提前一天离开成都。去机场的路上徐秋荻泪流满面。她在成都的三天时间里,周卫平只给她发过一条短信,说在她离开成都前一起吃个饭。徐秋荻回了两字: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