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夜探
深浓的雾霭毒瘴隔绝了暗夜中的天光。四周雾气沉沉，一丈之外的物事就已经看不清了。甜腻浓郁的花香味儿，隔着掩住口鼻的手帕，仍呛得白浅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白浅敛去了仙泽，一手握着迷谷赠的一截树枝桠，一手捏诀屏住了呼吸，脚下踩着一朵轻薄的小云，依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山脚下飞去。
越往山下走，毒瘴越浓重，周遭能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少，直至四周白茫茫一片，完全辨不得方向，如身陷无尽虚空之中。
没有上神的仙泽震慑，被雾霭毒瘴隐在沉沉夜色中的猛兽魔物，早已在暗中对白浅垂涎欲滴。一双双阴森骇人的眼睛，闪着血红的光，不时的从迷雾中透过来。贪婪饥饿的嘶吼声，宽大的利爪踩断干枯树枝声，甚至口水滴落声，不绝于耳。只要它们看准时机，随时准备着朝她扑过来。
就连林子中的树枝藤蔓也渐渐活泛起来，尽管白浅飞得极慢，这一身衣衫却早已被带刺的藤蔓刮破了好几道口子。幸而着的男装，头上带了顶漆纱幞头，否则发髻也定是要被树枝刮乱了的。
好在有迷谷树枝桠傍身，倒不至于迷了路。又飞了不消一刻钟，周遭湿汽渐浓，白浅知道是离那湖泊很近了。正有几分欣喜之时，却一时大意，躲避不及，一条藤蔓猛然扑过来，锋利的尖刺割伤了白浅的手背，顿时伤口灼痛发热，竟冒出血来。
血液的咸腥味儿瞬间在雾霭中散开，暗处窥探的猛兽们如被点燃的炮竹，再也按耐不住，从四面八方如闪电般嘶吼着向白浅扑过来。白浅一边扯下遮面的手帕按在手背伤口上，一边提气纵身穿出毒瘴、跃上高空的云头，缓缓坐下。刹时，只听闻下面一片肉身相撞之声，嘶吼声，哀嚎声，随后传来利齿撕咬声，裂肉碎骨声……迷雾掩盖下，一场弱肉强食、血雨腥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下面逐渐恢复了平静。填饱了肚子的猛兽逐渐退去。白浅在云头上用手帕略微包扎了下伤口，掏出了随身备着的解毒丹药，塞进嘴里一颗，确保自身无虞后，方起身跳下云头，复又落入云层下的毒瘴之中。
地上洁净如初，半分尸骨残骸都不见，若不是迷雾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之气，仿佛刚刚那场厮杀只是幻觉，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浅握紧迷谷树枝桠，又向前行了百步距离，水湿气越来越重。直到白浅膝盖撞上一个硬物，低头以夜明珠照着细瞧，正是湖泊旁祭奠少绾、摆香炉贡品的那条青石长桌。
白浅自石桌上捻了三根香，挥手以术法燃了，郑重地举着香，朝着湖泊的方向诚心拜了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里静静的燃着。
白浅抬脚往湖边走了两步路，举目四望，湖面上白茫茫一片。湖中盛开的红莲完全没入雾霭中，不见踪影。
白浅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晓得你同我师父一样，心中定有放不下的执念，方历尽了千辛万苦修补元神重新归来。你都躺了十九万年了，可曾打算过何时醒来？”
白浅缓缓伸出手，掌心水青色的光芒凝聚，挥手间青光逐渐向湖面的方向探去。上古神族的仙力劈开雾霭，在夜空中带起一阵劲风，好巧不巧地将绑在白浅伤口上的手帕吹落入湖中。术法施展了一半，又不能半途停下，白浅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手帕没入湖水中不见踪影。
白浅收敛心神，潜心探查湖中的动静，却惊讶地察觉到湖中魔息震荡，一波强似一波，如澎湃的潮汐，又似激昂的战鼓，一下一下震得白浅虎口隐隐发疼，胸口处顶着的一口真气也被魔息震得在体内乱窜。
白浅顾不上再细细探查湖底的元神，匆忙收回术法。却见那湖面上雾霭毒瘴不知何时早已散去，一朵朵闪着妖异红光的莲花，如同被从沉睡中惊醒了一般，一簇簇的从湖面下窜出来，带动着暗黑色的湖水哗哗作响。不多时，红莲就已布满整个湖面，映得湖泊四周一片血红色。整个湖面的红莲似会呼吸一样，红光忽明忽暗。
眼看着今日湖内的魔息强过前日数倍，白浅将将要抬脚后退几步，却丝毫移不动脚步。低头看时，不知何时，双脚脚踝早已被湖水中探出的深绿色枝蔓缠得死死的，而她自己根本没有察觉。白浅瞬间额角冒出了一层冷汗。情急之下，屏息闭气的术法也被破了，一股股黏腻刺鼻的花香钻入鼻中，顿时头脑昏沉，整个身子也软绵绵的失了力气，不得不跌坐在青石板地上。
迷雾散尽，夜空中一弯下弦月穿梭在层层云朵间忽隐忽现。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湖面深处，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白浅素来胆子大，又从小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坐在那里，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心里掂量着，若湖中的元神真的是少绾，那少绾怎么说也与她阿爹、阿娘、师父、折颜都算是故交，念着这点子情分，应该不会太为难她一个小辈。只是当下头晕目眩没有力气，双脚被捆着，丝毫不能自保，着实让她心中不服气。
白浅心情并不太好，偏偏那笑声没完没了让她格外心烦。那笑声嘶哑又凄厉，仿佛被千万年关在幽冥司地府中鬼火焚烧的厉鬼和冤魂。正当白浅要抬手捂住耳朵时，那笑声却停了，顿了片刻幽幽的说起话来：“你……竟是上古神族的后裔……”
白浅望了望四周，除了忽明忽暗满湖红莲，不见任何人影，连先前随时伺机偷袭的猛兽魔物、藤精树怪也退得一干二净。白浅深吸口气问道：“你是何人？”
听到白浅的反问，那人却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又笑开了，笑声尖利，让人耳朵发疼：“你竟不知我是谁？……那可真是凑巧了，刚刚得了你这上古神族的血，方解了困住本祖宗十几万年的封印！”说罢又一阵肆意狂笑。
白浅皱着眉头捂了捂耳朵，脑子转得飞快，心中逐渐明白起来，脑海中快速的拼凑起了事情的真相。刚刚被风吹落入湖水的手帕上沾了血，上古神族的血竟是解开她身上封印的一把钥匙！莫非神魔大战中少绾殒命，魂飞魄散，为了防止她死而复生，重燃战火，上古神族们竟以血将她尸身封印在这湖底的棺材里？！她记得仲尹曾说过，千年前这湖底魔息就逐渐增强，偏偏这三两百年又没了动静……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若没有这道封印，少绾两三百年以前就该醒了……
白浅满头冷汗，后背也直发凉…这一晚误打误撞的竟干了这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你这小仙资质不错，可惜生为神族……啧啧……不然本祖宗定当好好提拔提拔你，你可就出息了……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本尊一命，这件宝物你且拿去，他日你有难之时，拿它来见本尊，本尊自当回报……”那嘶哑凄厉的声音刚刚落下，白浅只觉双脚踝处忽的一疼又一松，捆在脚踝处的枝蔓已然不见踪影，脚边赫然放着一根火红的凤翎。
白浅拾起凤翎，勉强站起身，只见满湖红莲正慢慢退入湖中，魔息鼓荡，湖水似开了锅一般翻滚着，却怎么也恢复不了往日里的那份宁静了。
白浅不敢耽搁，强打了精神架了云往山上飞去。东方天边已露白，她必须尽快同十五师兄赶回昆仑虚去报个信儿，老天爷，要出大事了……
首发于2017-12-17
修改于2019-03-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