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立秋之后,连着几天大雨滂沱,和几天之前无休止的曝晒完全相反。雨水猛烈的在空气里冲刷下来,拍打干裂的土地。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骤降。
我和胡露睡在逼仄的小房子里,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让人无处闪躲。胡露还在睡着,朦胧中抓起被子盖住自己露出的两个半球,又翻个身。
我把唯一的被子给了胡露。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冷的睡不着,本来借着天空刚刚亮起的微光欣赏胡露的好身材打发时间,结果我的快乐也被神志不清的她剥夺了。大概她在睡梦中发现了我的猥琐。
胡露是千里迢迢来投奔我的,只带着她的臭脾气,剩下的什么都没有。她来的时候还是初夏,外面的冻土才刚刚融化,好在我的小屋子冬冷夏闷,胡露住进来便说,好好好,我算是冻不死了!
胡露是我的中学同学,印象里是个小个子,瘦,瘦的皮包骨头。真不明白为什么会叫胡露,葫芦不是应该胖乎乎圆滚滚么?其实说起来,我和胡露并没有多么熟络,大概高中时候有那么几周时间心有灵犀的成为一对要好的异性朋友,然后因为调座位之类的距离关系变成了普通同学。虽然这么说起来很刻薄,但是事实如此,可能也就是婚礼份子钱的交情。
我是一个极其需要存在感的玻璃心,作为一个男人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确实如此。我高中毕业后便没有换过联系方式,因为我希望有人可以随时找得到我,尽管日常联系的也仅仅那么几人而已。
胡露大概去了挺远的地方上学,手机号码换了又换,她手机里面的联系人也换了又换,唯独我没有变。胡露轻易的联系到我,问,你在XX吧?
在。
来接我!
什么态度?但是我依旧去见胡露了。那时候的我刚刚大学毕业,考研究生失败,就在学校成为一名临时职工,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第二次研究生考试。
那天下了初夏的第一场雨,也可能是春天尾巴的最后一场雪,总之满天粘腻潮湿的混合物拍打下来。我狼狈极了,想是从泥里爬出的猴子。
胡露在车站外面的商场里,妆容精致,眉眼含笑,像是刚刚走出写字楼的白领。她明显不知道外面的天气状况,看着我丑陋的模样对我发出嘲笑。
她没怎么变模样,依旧小个子,没高多少,依旧很瘦,但是身材好的不得了。她问我,你那能住么?
卧槽,这么直接!我还在思索,她却直接说,能,你不用想了,你以前就这样,想拒绝别人的时候,一副要噎死自己的模样。
于是胡露就住了进来,我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双人间自己住,空出一张床。胡露来了也没有很挤,就是性别问题很尴尬。我曾屡次暗示胡露,这城市里,当初很多女同学也都在,你不如去投奔她们。胡露通通拒绝了,说是已经联系不上了。于是我又思考,也许这是个陷阱,难道我要喜当爹?可是胡露给了我一耳刮子说,去你大爷,用不用给你汇报生理期?
我思考再三,既然没有危险,而且她又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如干脆把她斩于床下,已显示我男性威严。这样一切都方便了。经过胡露的殊死搏斗和我的几次求饶,我才认清这条道路也是错的。
胡露最初住下的时候,她也觉得颇为尴尬,睡时穿着衣服,连着一周都是硬邦邦的牛仔裤,每天起来腰酸背痛。自从我要斩她的计划失败后,似乎一切都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了,性别什么的算了吧,无关紧要。
她开始每天穿着睡裙窝在床上上网,我也把自己积攒了一周的内裤拿出来洗,胡露见了,嘲笑说,我大男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来来,顺便帮我的洗了。
于是胡露把她一周的内衣也扔给我了。
2
胡露同样考研失败,于是大学毕业前就在那边找工作,考研之前她和在一起3年的男朋友分手。胡露和我说,巨帅,就是那种强奸都不会被报警的人,哈哈哈。
胡露上学时学的专业只有7个女生,恰巧寝室可以住六个人,胡露就是被单出来那一个。大一的胡露跟着大四的女生们住,大二的胡露依旧跟着大四的女生们住,大三依旧如此,大四的胡露终于没和其他大四的女生住,因为她住进了大一女生们的寝室里。
所以胡露说自己的大学好像没留下什么,就留下了一个喜欢的男生,结果也没了。
作为专业里仅有的几个女生,胡露自然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照顾,但是因为脱离女生群体,受到的照顾越多就显得越碧池。大概就在这个时候,胡露就交到了男朋友。
她没和我说起男朋友的名字,只知道那个男生所在专业是一个雄性凋零的世界,两人在学校里的一台晚会上相识,男生因为出众的外表被抓了壮丁做主持人,胡露因为不合群闲的乳酸跑去看晚会。
晚会观众人少,胡露和那个男生对上了眼,互动环节摇微信,胡露中奖摇到一个杯子,并且加了男生的微信。聊天后两人发现他们的身世如此相同,顿时惺惺相惜情不自禁,恋爱了。
关于他们的结合,引起了轩然大波,两个专业都觉得自己的珍稀物种被剥夺了,于是纷纷揭竿而起,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当然这并没有影响胡露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在青春的战火纷飞里开出坚韧的花来。
胡露说那个男生是个老实安稳的人,做主持人时候妙语连珠,下了台后话不多,不会说漂亮的话,能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这和胡露不一样,胡露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八面玲珑,咧着大嘴叉子能说服天下人。胡露总觉得自己有一身泡妞的本事,无奈自己是个妞,但是和那个男生在一块让她有了泡妞的感觉。
胡露学习成绩还不错,大概是因为不用和寝室的人们鬼混。高中时候胡露成绩就一直不错,头脑聪明,或者耍耍小聪明,也都一直名列前茅。但是胡露的动手能力不强,高中由于条件所限,没有动手机会,到了大学,问题突显,胡露在搞砸了N次实验后发现,女也怕入错行。再加上参观过工厂后,胡露发现专业里女生少是有原因的,工厂里压根就没有女生的生存空间,想到以后蓬头垢面满脸疙瘩的形象,胡露大义凛然的决定,转行吧。
胡露决定考研究生了,她男朋友强烈反对,理由就是些不想异地以及我工作了你还在上学之类。两人为这事冷战了一段时间,后来胡露十分愤怒,准备甩开膀子和男朋友打一架来结束冷战,结果战端未起,两人就结束了。
胡露甩开的膀子像是打进了空气里,抽打的空气呼呼作响,却没有回应。胡露也没觉得有多伤心,一头扎进自习室,耗了大半年,结果考研失败。
胡露以一种净身出户的感觉开始找工作,由于转行的强烈愿望,胡露毕业前夕一直在一家小公司卖房子,能说服天下人的嘴偏偏不能说出去一套房子,在赶完了毕业论文后,胡露终于辞职,买了车票北上。
胡露说,没意思,他要还和我一块还行,自己留在那没意思。
3
我问胡露,你有什么打算?
胡露总是凌乱的躺在床上,懒洋洋的回答我,没打算,打算有什么用,生活又不按照我的打算走。
我总以为胡露还在为失恋的事情难过,但是胡露跟我说,早就翻篇了,谁也不用提,没事儿。
说的倍儿洒脱。胡露说话的时候,我和胡露正在夏天的烧烤摊子上,胡露嘴里塞的满是羊肉。网络上有句名言,没有烧烤解决不了的事。于是我和胡露有事没事就去吃几顿烧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如今地产商。
自从胡露到来之后,我的生活开支不断增加,胡露的吃喝拉撒睡都由我负责了,尽管这大大加重了我的负担,但是以我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胡露开口的。胡露知道我渐渐拮据,于是张罗着以后吃饭由她负责。
大概是胡露天天无所事事,想给自己找些事做,那天晚上胡露兴冲冲的跑去超市买了米,蔬菜和肉,等我下班回来,胡露张着一对大眼睛问我,锅呢?
我一单身男性当然没有锅,于是胡露给我泡了方便面,在我吃了五天方便面的时候。我中午决定,去买锅。
越来越像家了,胡露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做一次晚饭,每天早上的时候,胡露就睡在我斜对面的床位上,衣柜里面会放着胡露漂亮的裙子。
胡露在这里度过了一整个夏天,我的屋子外面是一大片草地,夏天的时候,草丛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整个草地看起来一望无际,在远处是一条河和蓝天。
胡露说,你现在这住处还真不错,死了把我埋这我都愿意。
我说,我可不喜欢这儿。
胡露说,哟,嫌弃我?咱们一块睡了这么久,谁不了解谁呀,我死了埋这,帮你震慑住这些蛇虫妖怪。
我大概有些恐虫症,见了昆虫一类生物便吓的魂飞魄散。我一直把这视为我人生的终极秘密,却在和胡露的朝夕相处中被戳穿了。胡露最初嘲笑我说,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
渐渐的,每到夜晚,窗外的草地开始变得漆黑无比,我室内的光吸引了所有草地里的生物,它们在黑暗里像是攻城拔寨的勇士,用自己的躯体不停的撞击窗子,发出清脆又惨烈的声响,从不停息。
胡露也渐渐开始不安了,夏日越盛,每晚的攻城就变得越激烈,昆虫可以穿过纱窗似乎是世界的未解之谜,它们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地方闯进来。
胡露开始每晚现在窗子前,手持一杆苍蝇拍,单枪匹马的对抗着所有敌人。暖黄色的灯光雕塑出胡露瘦弱的背影,像是一位嶙峋的战士。
胡露终于败下阵来,我和胡露关掉了窗子。室内开始变得闷热而粘腻,胡露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而变得透明。她斜靠在床上,几乎袒胸露乳,微微喘息。
我看着胡露。胡露真的很美。
4
胡露见我在看她,顺手扔了只拖鞋过来,问我,一直都没女朋友?
我说,大学时候分手了,还是高中那个。
胡露说,你俩还真长久。怎么就分了?一定是觉得你不够爷们,真的,你还不是娘炮,就是不爷们,都没我爷们,我跟你在一块跟泡妞似的。
胡露咧着大嘴叉子说个没完没了,叫我没应答,于是她又自顾自的说,算了,那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对胡露的话表示赞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如此。
胡露和男朋友分手之前,胡露一直想着把自己的生活好好规划一下。我从来不知道胡露是会规划生活的人,胡露当然也确实不是。实际上胡露之前也有过男朋友,大概那时候年纪太小,除了玩玩闹闹也没什么太多的事,胡露本来也打算和这个巨帅的男朋友吃喝玩乐,放肆青春,但是这个男生明显不是这一派,他大概是那种会认认真真去生活的人。
胡露说,我以前都觉得自己离生活很远。
胡露有时候开始希望自己变得和那个男生一样,能够安静的做些事情。那男生也希望自己能够像胡露一样,说话办事机灵果断。不过胡露对这一切还是比较满意的,她觉得人类应该是需要互补的,她找到了一位可以互补的人。
男生高中是理科出身,大学专业误入歧途,跟着胡露偷偷进过几次实验室,再一次勾起了自己一颗做实验的心。胡露实验总是失败,那男生开始偷偷的帮着胡露做实验,反正一眼望去,都是雄性,所有人都懒得去分辨这个同性是谁。
南方的夏天雨水丰沛,雨丝轻细又连着不断,大概回下几天几夜,打湿竹叶稻叶荷叶杏叶。
胡露有一个丢雨伞的毛病,雨伞带到哪便丢到哪,从无例外,后来干脆养成了不带雨伞的习惯。
于是男生在一场轻细的雨里,送给胡露一个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液体,据说液体能根据不同的天气形成不同的结晶,预报天气。
瓶子里的液体是男生自己做的,靠着每次从实验室里偷出来的材料。胡露觉得男生大概计划了好久,才能把材料集齐。
男生说,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久了,我喜欢也习惯这里的天气,但是你的家在很北的地方,所以我把这里的天气通通装进这个瓶子里,送给你,让你生活的世界里有我的城市的阴晴冷暖。
胡露感动的不行,觉得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男生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又觉得这个男生心思细腻。尽管后来这个瓶子从来不准,从来只有在南方阴冷的冬天才能解出晶体。
胡露从那之后开始好好计划自己的生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想,一起留下来吧。
但是胡露考研究生的计划似乎是跟男生的计划背道而驰的,胡露想考另一所学校,当然离着很远,胡露觉得自己读了研究生就回来,结果还没考,男生就走了。
胡露知道自己没考上的时候,心里暗骂了男生一百遍。结果骂过之后便后悔了,考研失误是我自己的事,失恋也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找借口呢?
我问胡露,那个瓶子呢?
胡露说,碎了,不小心碎的。现在想想,真幼稚,不就是一个瓶子温度计。他和我分手了,我就不想在那城市待着了,没意思,我发现我并没有喜欢那的生活,也不习惯那的气候,夏天一直下雨,冬天冷的要命。但是我自己一直不承认,我不觉得自己是因为他就想就在那,太矫情了。但是后来我承认,我就是矫情,于是我就回来了。没想到就联系上你了,还和你这住了这么久,你也考研失败,哎,投缘。不过我可没勇气再考一年。
我说,敢情你也有不敢的事。
那时候夏天已经渐渐走到了尾声,窗外的昆虫失去了夏日里的生机,可能是耗尽了全部生命的力气。它们只能跳到我的窗台上,却没有力气对窗子发起攻击了。
窗台上昆虫的尸体越来越,胡露每天早晨开窗清理窗台,以一种及其郑重的方式扫除那些尸体,像是纪念战斗过得战友。
直到那些昆虫都消失了,秋天就大概开始了,树叶一夜之间便全部掉落,接着几天无休止的大雨。
室内变得冰冷,空气仿佛是从水中抽出来的锋利匕首,总能在你裸露的肌肤上轻轻划过,留下一条寒冷的伤疤。
胡露开始出去寻找工作,跑了几天招聘会一无所获,于是又窝在床上不肯动弹,每日看剧听歌,生活在潮湿的空气里糜烂。
我觉得胡露这样子不是办法,每次想找机会和她谈一番人生的大道理,结果都被胡露的两篇嘴说了回来。胡露不颓废,精神气儿十足,她说我在寻找一种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我说,总得有事可做。
她说,我不想去卖房子。我总得知道生活是什么,我想不明白,我不能胡乱的扎进去,我不想让自己的时间白过。以前我的时间就白白丢掉了。
这特么不是耍无赖么?蹭吃蹭喝还不给睡!我说,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也不明白,那你就别急着去生活。但是时间不会白白丢掉,从来不会。
胡露问,那我怎么做?
我并不能回答胡露的问题,于是胡诌道,考研吧。学习总没错,学习着去和这个世界一起生活。
胡露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咬紧牙关说,考!考他大爷的!
5
胡露终于有事可做了。实际上她一直觉得自己那次双重失败净身出户都是因为考研究生,所以胡露一直在避讳这件事。
胡露觉得自己现在虽然过的比较失败,好在自己自由自在。她说原来准备考研究生的日子挺苦的,我一直觉得学习上的事算不得吃苦,而且那时候时间过的飞快。但是我知道自己没考上,我才发现,那时候真特么的苦,因为啥都没了,我还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未来熬夜拼命,跟傻X似的。
我们还不明白生活究竟该怎么样,那就学学吧,世界是可知的,我们学一学世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胡露乐呵呵的跟我说,我要是考的上,我就得走了。考不上,怕是我也得走了。走不到一块的人注定的分道扬镳,我走之后你偷着乐去吧。
我忽然看到了我和胡露生活的尽头,其实并没有多快乐。不过她说的对,她终究要走。
天气依旧没有起色,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可以拧出水。胡露每天早起,带着雨伞跑到学校图书馆里上自习。
我看着外面的天气,忽然觉得她说的那个可以预报天气的瓶子很有趣,好像也没有很难做, 大概蒸馏水、乙醇、**、氯化铵和樟脑,用硅胶软胶封口。
我在工作之余做了一个,摆在屋子潮湿的窗台上,想看看最近的天气何时才会转好。不过它好像真的没有太明显的变化,难道我失败了?
送给胡露好了。
胡露见了,无奈的说,我早就不需要它了,现在我关注天气,雨伞也不丢了,这玩意没用,你要觉得好看就一直摆着吧。
我想也对。但是我和胡露要经过这个潮湿的秋天,还要有一个漫长的冬天。瓶子就放在那吧,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希望它能渐渐跟着天气变化,希望它能装满春夏秋冬,阴晴冷暖。
嗯,希望它能拥有所有天气。
2015.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