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覆盖了峨眉山。
山腰处一块岩石后,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孩子倒在地上。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脸上血水和雪水融在一起,嘴唇冻得发紫。
雪,纷纷扬扬落下。地上一串脚印,正慢慢靠近女孩子。
身披黑裘的少年蹲下,伸手拂去女孩子脸上结成一团的发丝。他的手,按在玄光宝剑的剑柄上。
片刻过后,他抱起了女孩子,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
-01-
12月,蜀山一片雪白。蜀山派宴会厅中张灯结彩,一团喜气。
郭梓原悄然走到门边,静静注视着宴会厅里忙碌的弟子们。
蜀山派大长老肖乾正站在不远处观察着郭梓原。这个少年刚满二十岁,却已继任了蜀山派掌门。他看着郭梓原长大,担忧却一天比一天深。
郭梓原自幼接受严苛的训练,却有一颗敏感善良的心。他十岁那年,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野兔,差点进了老虎的肚子。前任掌门罚他在山门前跪了三天。
后来,郭梓原老实了,但话说得一天比一天少。无论训练有多么残酷,他都不吭一声。肖乾好几次撞见他一个人坐在药房前发呆,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郭梓原的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善交流,除了每日拼命训练孩子,不曾有过温柔的关怀。
肖乾觉得,郭梓原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偌大的蜀山派,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心思。
风雪大了些,吹起了郭梓原垂在脑后的墨黑发丝。
“掌门,婚宴筹备得差不多了,你看还有什么不妥吗?”肖乾恢复了往日老成持重的模样。
郭梓原缓缓地点了下头,“并无不妥,辛苦大长老了。”
肖乾踟蹰了下,还是走近了些,“掌门,你真的决定了吗?那孩子的身份……”
郭梓原抬了下手,打断肖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万全之策了,无论她是与不是,我都要这么做。”
肖乾轻叹一口气,转头望向远山,雪已经大到连山的轮廓也无法看清了。
-02-
郭梓原走入后院厢房,脱下厚重的黑色裘衣。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暖若初春。
床榻上,身穿白色绒衣的少女正翻看着一本大红的册子,红扑扑的脸蛋被衣襟处的绒毛簇拥着,像开在雪地里的一支红梅。
“芸熙,婚宴已经准备妥当,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郭梓原在床榻边坐下。
顾芸熙合上册子,弯起手指刮了下郭梓原的鼻子,“夫君,你忙了这么多天,也该歇歇了。”
郭梓原的脸颊一热,眼睛望向别处,“别闹了,拜了天地才算夫妻。”
顾芸熙抱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孩子气,郭梓原轻轻摇了摇头,恍若回到了五年前。
峨眉山巅,各大门派与魔教激战一场,双方伤亡惨重。他的父亲与魔教教主亦死在了对方的剑下。下山途中,他救回了顾芸熙,但顾芸熙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事情都忘了。
从此以后,顾芸熙成了他的小尾巴。他练剑的时候,她在旁边画画,他看书的时候,她在旁边刺绣,连他洗澡的时候,她也隔着帘子唱小曲儿。
最重要的是,他受伤的时候,她永远是照顾他的那个人。两年前,他平息分舵叛乱,受了重伤,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时看见她抓着自己的手,脸上的泪水都还没干。
后来听弟子们说,她一个人出去找草药,弄得满身伤痕,又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一年前,顾芸熙满十六岁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听到了一个传言,五年前峨眉一战,魔教少主失踪了。那少主是个女孩,身负异能,据说小小年纪已双手染血。
肖乾听到传言后找他商议,“掌门,魔教少主失踪,我们又恰好在当天救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也未免太过巧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芸熙很可能是魔教少主。但她失忆了,无从查证,我们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掌门,话虽如此,但那个女孩始终是个隐患,万一……”
“我知道,所以……我会娶她。”
肖乾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掌门,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主意已定,倘若她真是魔教少主,我会给各大门派一个交代。”
肖乾又絮絮叨叨地劝了良久,最后无功而返。
郭梓原的目光落在顾芸熙的脸上,她的眸子还是那么清澈,笑起来也还是那么天真。
他随手拾起那本册子,“怎么又在看哪些掌门会来赴宴?”
顾芸熙立即坐直了,目光炯炯有神,“原哥哥,我最敬佩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侠义人士,我听你说了好多各大门派惩强除恶的故事,我特别想见见他们。”
郭梓原笑了笑,“这回你能全见到了。”
-03-
婚礼当日,蜀山山道上的积雪被清理干净,换上了红色的长毯。
辰时起,陆陆续续有人上山,最先到达的是峨眉派和武当派。
峨眉的隐真师太喝了口热茶,眉头深锁,“张掌门,传闻你听说了吧?”
武当掌门张承义始终双手握拳,“不错,蜀山掌门还是太过年轻,思虑不周。”
“五年前,郭梓原只守在山门处,没看见那一战的惨烈,也不怪他。”
“魔教少主战后下落不明,而当年蜀山派恰好救回一个女童,实在可疑。”
张承义起身走了几步,转身压低声音道:“蜀山派冒险留下这个女童,如今掌门还要娶她为妻,莫非……蜀山和魔教早有勾结?”
隐真师太摆了摆手,“你别忘了,魔教教主杀了蜀山派前任掌门。”
门厅里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郭梓原一袭红衣,拱手望向两人,“二位前辈,有失远迎,不过……”
郭梓原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04-
顾芸熙撩开红盖头,伏在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嘈杂声已飘向宴会厅方向。
她抿嘴一笑,扯下红盖头,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五年的时间,她对蜀山派的每个房间,每条路,甚至每一株花草都了如指掌,避开蜀山弟子易如反掌。
经过几个回廊,她顺利摸到了宴会厅后门。
她用手指戳破了窗纸,睁大了眼睛往里面望去。
然而,厅里半个人影都不见,连蜀山弟子都没在。
顾芸熙疑惑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挠了挠挽在脑后的发髻。
“芸熙。”郭梓原走了出来。
“原哥哥,对不起。”顾芸熙绞着衣袖,“我就是想先看看各大门派的掌门人。”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今日,你见不到他们。”
“这是为何?”
宴会厅的前后门被关上了。
顾芸熙闭上眼听了片刻,“蜀山的弟子已经包围了这里,原哥哥,为什么?”
郭梓原举起名册,“从你一直拿着这本名册,我便知道,你放不下。”
顾芸熙睁开眼,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坚硬。
“看来你早就断定我是魔教少主。”
郭梓原背过身去,“峨眉一战后,我调查过,当日魔教少主乔装出战,据幸存者描述,少主身材异常娇小,宛若孩童,但后背中剑,下落不明。”
他顿了下,声音更沉,“两年前,你为我寻治伤草药,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后来劳累过度昏睡过去。那时,我解开了你的衣衫为你敷药,看见了一条旧伤痕。”
“所以,两年前你就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郭梓原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你不是她。”
“可笑。”顾芸熙冷笑了一声,眸子上却起了一层水汽。
“郭掌门,你可知道,当日你不是恰巧遇见我,而是我尾随你们的马队下山。”
郭梓原默了半晌,渐渐握紧拳头,“当然知道,因为,我给了你机会假装晕倒在雪地里。”
“什么?”顾芸熙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不可能发现我。”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想看看你有何企图。我救你回来,起初真的以为你失忆了,那日是我多疑了。直到我听见那个传言,又联想起你喜欢听我说各大门派的故事,还有你背后的那条旧伤……”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今日,等各大门派的掌门聚齐。”顾芸熙咬着牙道。
“杀了他们又如何?”郭梓原负手而立,定定望着顾芸熙,“死在你父亲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倘若他们都来找你报仇,你的命还够吗?”
“那就生死两清吧!”
顾芸熙拔出袖剑刺向郭梓原,对方闪身而过,拔出玄光宝剑。
两人过招十余回合,却无一剑命中彼此。
最后一个回合,郭梓原突然收回剑势,任由顾芸熙的剑锋抵在脖颈处。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放过所有人吗?”顾芸熙的声音微颤。
“你明知道杀你父亲的是我的父亲,却偏要寻找聚齐各大掌门的机会。你以为我会信,你是想要一次屠杀干净吗?”
宴会厅里,一片沉寂,外面早已风雪漫天。
-05-
翌日,蜀山山道上的红毯已被大雪覆盖得不漏一点痕迹。
蜀山派传出消息,掌门及夫人隐退江湖,再不问世事。
肖乾站在门前,眺望远山,一抹阳光洒下,雪白的山巅清晰巍峨。
他的眼前,是空空荡荡的宴会厅,和地上一摊鲜红的血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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