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抱着儿子走进化验室的。
他发觉气氛不对,立马从我怀里挣脱,飞快地走了出去。
等我撵上来,他请求道:“爸爸,我不抽血!”
“咱先不抽!”我一边说一边想抱他。
他往后退,说:“我不累了,自己走。”
我拉着他的手,从这边的楼梯下到一楼,又从那边的楼梯上到二楼。眼看就要绕到化验室了,我一把强抱起他,任由他捶我踢我一路嚷嚷着“咱说好不抽血的”到抽血窗口。我坐下来,给他转了个身,用腿缠住他的腿,右臂扣住他的身子,左手抓着他的左臂递到窗口里,妻蹲下身双手压着他的右臂。就这,医生还喊来助手帮忙。
我们四个屠夫才降伏了一只狂暴小兽!
小孩子的血真是鲜红啊!他用他一管子鲜红的血换来了一个玩具——火焰九尾狐,一只红白相间的九尾狐,红得鲜艳,白得耀眼。它可以缩成一个蛋形,等把它滚到一张磁力卡上,它会“啪”一声舒展开来,头部朝向具体的攻击或防御系数,再配合三张副卡来玩。儿子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就玩得起劲。
我们觉得太愧疚了,娃还这么小就狠心给他验血。我们给他买了好吃的,买了总统慢跑鞋,买了短袖裤子防晒衣,直到他看到玩具区。
他兴奋得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摸摸这个瞅瞅那个,转了个遍。不管他想买哪个,我只是摇头:今天已经买得够多了,再说,每次出去玩具只能买一个。
他怏怏地走着,嘟囔着:这个不让买,那个不让买,哼!
最后,他拿起一袋玩具——里面装满了可以拼装的各种形状——扬起脸问:那这个呢?
我怒目而视,还没等我开口。妻看不下去了,说:对啦对啦,给娃买了,再说,还是个益智玩具。”
我火大了,夫妻都不站在同一战线上了,敢情我成孤家寡人了!就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九尾狐,吼:买这个还不够!还要买!买!你给买!说完,把手里的玩具摔地上,丢下他娘俩,绝尘而去。
狐是寻着了,但头没了!
回去的车上,一个小屁孩看见了他的那包玩具,过来跟他要,他抱得紧紧的。哪个孩子不爱玩具,玩具就是他们的世界,而我亲手摧毁的儿子的世界,禽兽不如啊!
下了车,儿子说他累,我就抱他入怀,双手托着他的屁股,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攥着心爱的玩具,双腿在我身后荡着,妈妈在一旁逗着他。就这样。我们荡过了一条街,又荡过了一条街,荡到了小区,又荡到了楼上。奇怪,我一点都不觉的累!
这是儿子上幼儿园中班过五一时候的事了。时隔很久,有一晚,我们趴在床上翻一本有关血液循环的科普绘本。
我问他:“还记得在医院里我们四个人压着你抽血的事么?”我说着还指了指他的左胳膊。
他摇了摇头。
肉体上的痛苦他会忘掉,但心灵上的创伤却是刻骨铭心的,尤其是童年时的伤害!
今年儿童节,我送了他一只一模一样的九尾狐,外加一只“地狱三头蛇”。
他很开心,手动着嘴还配着乐。我的思绪飞到了几十年之后的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头,仅剩的几根头发在风中凌乱,颤巍巍地走在街上。他拐进了一家玩具店,转了一圈,看见一套爆变猎人系列。不由分说,就往怀里揣。女店员看见了,高叫:你这老头,怎么偷玩具?!”
这个老头就会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她,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哭丧着脸说:我儿子喜欢!
是的,他会忘掉一切,但不会忘掉对儿子的爱和终生的忏悔!
“爸爸,咱们一起来玩!你当什么?”儿子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好!爸爸当地狱三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