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筱月出院这天，菁菁来了。她悄声告诉筱月：肖范出差了，请她代为问侯。筱月眯起眼，默默的点点头，显然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这几天，剑飞一直守在她身边。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一副商人的派头。只是眼神略带疲倦。他扶着筱月走出医院大门，一辆轿车停在那里。上了车，他分付司机直接去宾馆。他希望她永远告别宿舍生活，从此过一种气派和温暖让人羡慕的日子。
'不，回宿舍！'筱月很坚决。她几乎是唯一的一次反对他的自作主张，以至剑飞很吃惊的看了看她，最后同意了她的坚持。走进那条长廊，嗅着潮湿的空气，她竟生出无限的亲切。她有一种感觉，她不会在这里住很久了。也许几天后，她就会在剑飞的强力要求下搬离这间她住了四年的宿舍。看着、想着，泪水流了出来。还是那张木质旧床，还是当年上师范学校时妈妈做的兰花图案的被褥；还是使用着同学送给她的小镜子。她用手抚摸着，泪水越发的控制不住。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总是想哭呢？梦里想日里思的剑飞回来了，她应该高兴，应该偎在他身边听他讲两年来的所有故事啊！热情的相拥相抱、火辣的亲吻都哪里去了！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买些用品'。也许是不忍见她落泪，也许不知怎样安慰，剑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很快就回来，然后我们去吃饭。'……
筱月坐在床单上，独自想着。他对她来说，真的好陌生了。以前，他穿着她给织的毛衣，她靠上去的感觉温暖，且有股亲切的气息。而现在他的考究西装好象散射着排斥的磁力，使她不敢靠近他。她千方百计试图找回剑飞过去的影子。
她静静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她忽然感到缺少了某样东西。不是剑飞给她买来的高级补品和高级日用品。她明白，是种声音的消失！她感到了整个大楼的空荡。她此时多么想啊…，想静静的听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听到那歌声，她便不寂寞。她猛的晃晃头，我在胡想些什么啊！
她记起和剑飞相识、相恋的经过。剑飞随他的同事到幼儿园来，同事的孩子要多玩一会再走。这时，钢琴流水样的音符不断的绕过他的耳畔。他不经意的回头，立刻呆滞了目光，他被一头秀发的女孩迷住了。娇柔的面容，苗条的身段，琴键上自如的白皙的手指。他的神魂飘离了。筱月此时恰巧也转过头来，看见了魂不守舍的剑飞。一头不整的乱发，一件随便的夹克衫，一双白色的弹力鞋，一双直勾勾但深沉有力的眼睛。——她和他就这样相爱了……。
筱月从床头摸出一个男孩与女孩对吻的瓷人。那是剑飞在她生日那天买的，她非常喜欢那可爱的样子。可是，她竟没发现当时他递给她瓷人时的神色。那是个秘密，他永远不会告诉她的秘密。他在给她买瓷人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同事。同事说，今天是老婆生日，嚷着叫他给买项链。剑飞听了，心里象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似的。这也许是他后来踏入商海的一条导线吧！他绝不能寒酸的迎娶柔情可爱的筱月。
筱月把瓷人放到唇边，轻吻着，…渐渐的瓷人模糊了。
（九）
一天晚上，筱月饭后正看一本书，一本她读书时买的童话故事。剑飞兴致勃勃的闯进来。已经一周不见他的影子，他抓过她的手腕，'走,我领你去一个地方！'书掉落在地上他不在意。她弄不懂他的真实目的。十分钟后，他领着她兴致勃勃，走进一片新建的楼区。她明白了。他带她进入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住宅。室内装饰一新，最引人注目的是窗下摆放着一架钢琴。
'来吧，给你个惊喜.，这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你！'他得意地看着她，由于吃惊而睁得大大的眼睛。转而，他深情的把她扶坐在钢琴前：＂弹一曲吧，好长时间都没有听你的琴声了！＂她瞬间被感动了，她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坐在那儿，手一时竟不知放在哪里。她敲击着琴键，手指似很僵硬。怕他感到失望，勉强弹了一个曲子，她自己都感到别扭。自嘲道：手生了，大脑退化了吧！他轻轻拥住她的身体，柔声道：一切慢慢都会好的，筱月，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我在南方的每个日子里都非常非常想你……。她偎在他的胸口，感到了他剧烈的心跳。瞬间，她找到了一种似已很遥远的感觉，那是种耐人寻味的气息。他的唇触到她的耳边，痒痒的。她的胸脯起伏着，波荡着……。她被久违的爱包围着，浑身似有一种烧灼感。他仍象两年前一样开始低诉。她陶醉于朦胧中。她好象听到了飘渺不定的歌声…...‘’我愿她拿着皮鞭，轻轻打在我身上‘’...筱月倏的睁开了眼睛。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还有件事没与你商量。为了将来生活的更美好，我已经注册，准备开一家粮贸公司。南方的一些客户都联系好了。我想，还是先结了婚再说。你看呢？'
筱月突感到心又再下沉。她真的害怕剑飞再次离开她。
次日，剑飞陪筱月去了商场。他告诉她挑几套漂亮衣服。她没有选，到是他给她选了一套。她机械般的换上了，对着镜子看里边的自己，剑飞站在她身后兴奋的说道：'太漂亮了，这套要了'！他打个手势。她羞涩的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儿，低低的裸露着胸口。那里面的女孩是她吗？她慢吞吞的说：'好象不太合适吧，我看...'，'不！'他猜透了她的心思，打断她的话，‘’你太保守，告诉你，展示美是正当的。要是在南方，你会……‘’剑飞没有说下去。
'可我真的不习惯！'她心里一阵难过。
'慢慢会习惯的'。
他给她买了四套衣装和裙装。她只看好一套，可她看见剑飞眼里固执的神情，就只好听从他了。违背他的意愿，他一定会很不开心，会一直蹙着眉头。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但他蹙起眉时，她心就没底、就发慌。
又过了几天，剑飞说要请几位合伙办公司的朋友吃饭，筱月想起了肖范。好象很久没看到他了。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他真诚的帮助了她。她很想通过这个机会，好好谢一谢肖范。她试探着说：是不是也请请肖范。话才脱口，她就后悔了。她看得真切，剑飞的眉头皱了一皱。几乎每次她提到肖范时，他的脸色都不很晴朗。她晕倒那天，是肖范最先发现并把她背进医院。她永远不会忘记的！
‘’好吧，是该谢谢人家。‘’剑飞淡淡的说道。
然而，最终也没见到肖范。酒宴是在最有名气的饭店安排的。剑飞英俊潇洒，筱月娇小而漂亮，菜肴丰盛而高档，环境优雅而舒适。剑飞很开心，喋喋不休的讲着他南方的各种见闻，眼里闪动着光采。一种优越自豪感溢于言表。最后，他搂住筱月的腰道：＂当然，我还要感谢我的筱月，她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支持。＂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表达或该表达些什么。她突然感到自己象是成了剑飞的一件展品，或是一件降妖服魔的法宝，她近乎失掉了自己的本性。在这些朋友的几近叫喊的要求下，剑飞当众吻了她，并得意的大笑。她第一次遭到亲吻的难堪，一丝一毫的甜蜜都没有，简直是蒙难。她麻木了。
'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是的，头晕，…'她第一次直言相告，连她自己都吃惊了。
（十）
筱月承受着精神心灵上的种种困惑与迷惘。她不断的问着自己：我还爱他吗？回答是肯定的。她仍爱着剑飞。她似乎没有理由不爱他。可是，她又为什么在内心深处总是不断滋生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呢？ 几年前，在剑飞猛烈的追求下，少女的芳心融化了。她自甘融化！他是她迫切需要的温暖和依靠；是他给了她初恋那种砰砰心跳的感觉；是他给了她一种被庇护的安定感。她象只风雨中的小鸟需要一个属于她的窝巢，她象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得到了七个小矮人的关爱。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剑飞给她营造的童话世界里。两年的分别对她来讲是痛苦和残酷的，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也希望她所爱的人应是个有理想也很务实的男子汉，所以她不惜磨掉了自己的个性。
然而，她发出疑问的一个主因，不是她的一味被消磨的个性，而是剑飞的变化或是他真实个性的极度张显。他过度的自我膨胀和固执，在他有了一定的财富之后，越发严重了，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和意见。难到她渴望的幸福生活就是这种样子吗？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他！这个念头使她恐惧，她不敢想下去。
剑飞筹办的粮贸公司快要挂牌了。他整天从早忙到晚，筱月很想找个机会与他说心里的真实想法，她不想带着疑问与他就走进婚姻殿堂。这一天，他答应与她一起去吃晚饭，可是刚到饭时他就挂来了电话。他告诉她，南方客商来了，要晚些时候回家。她一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她想出去走走，看看菁菁，看一看她住了四年的旧地，那条长廊潮湿却很亲切的气息，还有那久违的歌声和久违的肖范。她出院两个多月，竟一次也没见到肖范。奇怪！他好象人间蒸发了。
她没见到菁菁，也没进去了那条走廊，一把大锁挡住了脚步。她猛然惊觉，才想起来这宿舍楼正在维修，据说要改成招待所。她不停的走着，走她曾走过的每条路。街灯亮了，她的身影一会被拉长，一会被缩短。她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吧！人的情感是不是也这样？有个青年从身边匆匆走过，是肖范，真的是他！她正要喊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已拐过了墙脚。她笑自己，如果真的是肖范，他会和她打招呼。青年没戴眼镜，怎么可能是肖范呢?
回到房间时，灯饰已全部点亮。剑飞合衣躺在床上。他显然喝多了酒，发出较响的酣声。筱月自责起来，她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了。
次日早晨剑飞醒来，头隐隐的痛。这是第一次他住在他给她买的新房里。她说，他半夜起来吐了，以后要多注意，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他好象没听到她说的什么：'这南方客商很有实力，搞粮食好几年了。这笔粮食做成可赚十万，那时我们就结婚！'这客商是艾霓推荐的。他回北方后，浑身的好战的血液不仅没停息，反而沸腾了。坚持干下去必有所成。他想到了艾霓。电话打过去，她接了，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寒喧过后他说出了自己要办公司的想法。艾霓马上表示要大力支持他创业。……
'怎么，你不为我高兴吗？'剑飞这时才发现筱月并未有一丝的喜悦流露。他拥住她，眼光很差异……。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