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为鲲，后世为鹏。”这是师父最后一次给我的身世断词。
“那今世呢？”
“今世，只是一个结余。”师父说完后就转身下山，从那天起，我便再也没见过师父。
一
我出生未知，父母不详，却不知为何有一个师父，随师姓李，得名李余。
十五岁那年，师父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我十五岁之前的记忆一直是片空白，好像人生的前十五年，只是为了到十五岁而存在。
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苏漓。
二
师父离开后，终日无事可做。我便一个人在海边看海发呆。
最喜欢海浪平歇的时候，蓝色的海像一只被抚顺的小兽，时间也静伏在周围。挑选一处近海的礁石坐着，从日出看到日落，一看一整天，也没人打扰。
“喂，你坐在那会被水冲走的。”那天，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我扭头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女生正站在远处朝这边喊着，一边招着手很着急的样子。
我看了一眼风平浪静的大海，不准备理她。
“真是的，我好心劝你耶。”见我没有起身，她便径自走了过来。“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把别人当傻瓜还好意思？”我白眼，回她一句。
“真的，我有次在这边坐着，一个大浪，有城墙那么高，对，就是北冥城墙那样。直直地打了过来，要不是我跑的快，就被水冲走了。好心当做鹅肝肺。”她大言不惭地说，手也不停地比划着。
“是驴肝肺。另外，城墙那么高的浪，战船都跑不过，还是北冥城最快的战船。”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她并没有不好意思，在我旁边坐下。“好吧。我承认想把你骗走，这个地方是我先发现的，我昨天没来，今天就被你霸占了。”
“我昨天也在，前天也在。”
“哎呀，你烦死了，不要和我说话。”她捂着耳朵，摇晃着头。
我扭过头看海，决定不再理她。
“喂，你怎么不说话啦？”呆坐了一阵，她又开口问道。“好啦，是你先发现的好不。真是的，小气鬼。不过现在我也发现了，所以就也有我的份，你不能赶我走的。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心有灵犀一点通。”
“……”
“对了，我叫苏漓，你呢？”她接着叽叽喳喳说着。
“李余。”我只能回了她一句。
“鲤鱼？哈哈哈……可以吃么？哈哈哈……”她笑得弯腰捂住肚子。
“酥梨，也可以吃吗？”我反嘲讽道。
“不是梨子的梨，是这个漓啦。”她从内层口袋里，小心拿出一个漆黑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漓”字，认真解释道。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只有一个小牌牌。”她说完托着腮有些难过。
之后，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其实，我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他现在也不见了，也只留下这个。”我开口说，并指了指肩膀上的云纹。“你看，这是我们门派的标志。”
“嗯，那好吧。既然我们同病相怜，我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吧。今天太晚就算了，明天就在这个地方见啦。”她站起来，摆了摆手。一蹦一跳的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我看着她一点点走远。
三
“喂，这就是好玩的地方？”第二天，我们俩挤在戏台幕布旁边的狭小空间里。
“嘘——小点声，被听到就不好了。”她压低声音，伸出一个手指头，做出噤声的手势，再偷偷朝戏台张望。
戏台上正演着武松打虎的故事，苏漓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发起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了，只听得乱树背后‘噗’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
“哎呀！”苏漓被直扑到眼前的假老虎吓了一跳，身体朝后一退，一把抓住了幕布，接着便拉倒了戏台。
“快跑啊！”我拉过呆呆的她，朝外跑去。
倒霉的戏台班主回过神，只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窜了出去。
我们拉着手，气喘吁吁跑到城外。
“都怪你，这下戏也看不成了……”她另一只手拔了一颗狗尾草，无聊地甩着。
我们晃着手走着，我终于知道她那些奇怪词语的来源了。
四
“喂，鲤鱼。听说今天南冥的使节要来了，咱们一起去看下呗。”苏漓从石头上跳下来，又跳上去。乐此不疲地玩着。
“不去，又是要谈判的事，谈不拢就打仗了。有啥好看的。”我对这种事并不热心。
“去嘛去嘛。我还没见过南冥使节呢，听说他们都有三个头，有六个胳膊，可吓人了。”她转个圈，好像自己就是三头六臂。
“是是，听说还喜欢吃小孩呢，尤其是喜欢吃带漓字的小孩。”我故作神秘吓唬她。
“真的么？”她果然胆怯地朝我这边凑了凑。“哇，臭鲤鱼，敢吓我，打你喔——别跑。”
“哈哈哈，笨酥梨，大笨梨！”我在前面跑着。
“别跑，打的你满地找牙。臭鱼，别跑……”我们打打闹闹着。
第二天，我们还是一起去看南冥的使节，并排挤到人群的最前面。
“什么嘛，哪有什么三头六臂！还不是和我们差不多，真是的，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那个老头一直盯着我，看我眼神好奇怪。”回去的路上，苏漓抱怨道。
“本来就是的，哪有三头六臂的人，谁让你又看奇奇怪怪的戏。”我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
“是哪吒闹海啦。对了，要是我被龙王抓走了，你会不会也学哪吒闹海呀？”苏漓突然侧过来，眼睛盯着我看。
“我会变成一条鱼去救你的。放心吧。”我拍着胸脯说，心跳有些加快。
“嗯，鲤鱼，你最好了。”她松开拉着我的手，挥挥手。“明天老地方见啦。”
五
然而，第二天，苏漓却没有出现，我在海边等了她一天。
我去遍城里十家戏院，也没有她的踪迹。
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北冥城，都没有找到她。
苏漓突然就消失了。
六
在我浑浑噩噩的一个月，北冥城里的气氛渐渐紧张了起来，路上随处可见带刀的将士，好像真的要打仗了。
“是这小子么？”一天，戏台班主带着一个佩戴刀的士兵，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我，是我推倒了你的戏台。可是我没有钱赔给你，你带我走吧。”我没精打采说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之前你是不是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士兵不耐烦的问道。
“是苏漓让你来找我的？你知道她在哪？”我抬头，拉着他胳膊，望着他急着问。
“那就是你了，跟我走吧。”他不由分说地推着我，朝前面走去。
我们一起到了一座军营，搜身后，他把我押送到一顶军帐前。
“大将军，人带到了。”士兵站在军帐前禀报着。
“带进来吧。”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从军帐里传出来。
七
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正对门桌子旁，坐着一位将军，气宇轩昂。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余光瞟见我肩膀的纹饰，随即惊讶地站了起来。
“师弟？”他走上前来，握住我的胳膊，有点痛。“师父他还好么？”他看着肩膀上云纹问我。
“师父？”我有些疑惑。
“你看。”他微微掀起臂甲，露出肩膀部位，一副一模一样的云纹。
“见过师兄，师父下山后就再也不见了，我也好久没见过他。”见状，我作揖后如实回答道。
“果然，师父总是随时就消失，上次也是这样。”师兄拍着我的肩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余。”
“我是你师兄，封若。既然师父不在，后面你就跟着我吧。”师兄亲切地搂着我的肩膀出门。“走，带你去喝酒去，哈哈哈。”
八
“对了，师兄，这次你喊我来有什么事么？”酒楼里，我和师兄边喝酒说着话。
“哎呀，一高兴，差点忘了。”师兄拉住我的胳膊。“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苏漓的女孩？”
“苏漓？师兄有她的消息？”我连忙问道。
“啊哈，这么紧张，你是不是喜欢她？”师兄揶揄打趣道。
“没……没有……”我连忙否认。
“真不是女朋友？可是有人看到你们天天在一起。”师兄玩味看着我。
“不是那样……只……只是好朋友。”我红着脸，不知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哈哈哈，知道知道，师兄也是过来人。喝酒，喝酒……”师兄并没有接着回答，只是劝我喝着酒。
后来我便喝醉了，只隐隐记得和师兄说了好多苏漓的事。
九
“这是在哪？”第二天我起床时，还是有些记忆模糊。
“师弟，你起来啦？”师兄从外面进来。“这里是师兄的家，从今以后，你就在这安心住下吧。”
“可是，我还要去找苏漓。”我晃悠着朝外走去。
“别急，昨天师兄答应你会帮你找。你先休息。师兄在北冥城认识人多，师兄一定帮你找到你的苏漓。”师兄拦住了我。
“不……不是那样的……”我红着脸摆手。
“哈哈哈……你安心住下就行。”
之后，我便在师兄家里住下。
一天，刚吃完饭，师兄回到家，便告诉我苏漓找到了。
“在哪？快告诉我。”我急忙问道。
“在南冥。”
“南冥？”
“是，她家人找到了她，所以把她带回了南冥。”师兄认真看着我。“我也是通过其他人才打听到的。”
“师兄，你帮我，我要去南冥找苏漓。”我急忙拉着师兄。
“现在正是打仗时间，你怎么过去？再说你过去也不一定见到她，这事只能从长计议。”师兄也安慰着我道。
“那该怎么办？”我有点迷茫，毕竟南冥对我来说有点遥远。
“这样吧，要不你先写封信，我托人帮你先带过去。相信她也急着想知道你的消息，之后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吧。”师兄给我建议道。
当天，我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师兄，师兄拿着信便出去了。
接着，我便一直在等苏漓的回信。
十
“走，去见苏漓。”过了半个月，师兄突然告诉我。
然后拉着我一起出门，直奔海边，一齐登上战船。
“苏漓在哪？”冥海上全是北冥的战船，我有些疑惑。
“再等一会。”师兄站在我旁边，神情有些严肃，我心里隐隐不安。
果然过了一会，对面海平线出现了三只红色战船。在红色战船最前面，我看见了苏漓。
我朝苏漓挥挥手，她看到我，红色战船更加快速驶来。
这时候，师兄挥了一下旗帜，两墨绿色战船迎了上去。
“师兄，是苏漓。让我过去吧！”
“来人，抓住李余。”师兄突然发声，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压住我。
“为什么？”我被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师兄又挥了下旗帜，剩下的战船也狼群一样冲了过去。
“对不起，师弟。苏漓是南冥公主，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抓住她。”师兄沉声说道。
“公主？”我还是有点茫然。
“是的，她是南冥国君失散多年的公主，南冥国君对她十分看重。”师兄语气里隐隐有些得意。“一定会不计代价来解救她。如果不是你的信，我们很难骗她过来。等这次战争胜利，我给你记大功。”
“来人，把李余带下去。”师兄转身背对我挥了挥手。
终章
北冥和南冥的战斗一触即发。
墨绿色战船在水上巡游，成群的战鸾飞到空中巡视，红色的战船已经逃无可逃。
“哈哈哈……什么师兄。原来你只是想让我把她骗过来。现在她来了，我就要去接她啊。”李余突然放声大笑，趁守卫不备，纵身跃入海中。
“李余……”苏漓在船头摇摇欲坠。
“快看，有大鱼——快撤，快撤~啊。”鱼游过处，战船皆毁。
“快看，有大鸟——快跑，快跑~啊。”鸟飞过处，战鸾皆殁。
如果天要拦我，那便捅破天吧。
有大鱼，有大鸟，绰绰有余。
有大鱼，有大鸟，吉庆有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逍遥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