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樊笼 第一卷 江流暗涌第一回 上京春寒

第一回上京春寒

东晟景帝兴安七年二月初五,乾州城外,青衣江畔,随着沉寂一冬的码头愈发热闹,船工何老三等人,对老大周水接下的“开年第一单”,也愈发好奇。

下单者是个样貌平平,名唤余庆的小伙。自接下此单子后,周水带着他们里外拾掇,上下检查,联络兄弟,督查采买,好不折腾,然除了在人前提过其主是个贵人外,再不曾说过别的。

眼瞅着明日一早便要开拔了,众人却连将要去哪都不知道,正心痒难耐,周水忽召大伙,揭晓了谜底:此行往京城许京,那余庆的主子,则是开国元老萧方萧丞相之孙萧成裕。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听闻是萧相之孙,何老三等人仍不免咋舌。周水见状,不由心道:“幸亏我前面忍着没说,就你们这咋呼呼的性子,按那余庆的条件,我那三十两银子只怕没两天就要少一半了。“他赶紧粗声喝止,又道:“此番萧公子来,是为了接陶姑娘上京完婚的。那陶姑娘要嫁的是谁,你们也都清楚。端亲王李瑞,就镇守西境那位,天子亲侄儿,那是要身份有身份,要体面有体面。所以这一路,你们务必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伺候,莫出差错!”

疑惑得解,众人心头畅快,笑应:“老大放心,又不是头一回跑船,省得!”周水大笑,许诺事后请酒,又叮嘱了两句早歇早起,勿要喝酒的话。众人迭声应下,心下却十分兴奋,一回到舱内,便忍不住围坐灯下闲话起来。

“好家伙,五六年都没见动静了,我还道这桩御赐的婚事要黄了呢!”何老三啧声道。

赵四捋着短须:“御旨金口,哪能说没就没?”说完手臂便被边上人扒拉了下,却是新来的路小六:“这陶姑娘的婚事居然还是御赐的?她什么来头啊?“

赵四一拍脑门:“忘了你是外乡来的了!她是城东陶家陶谦老爷子的孙女,叫陶知宁。”

“那陶家……”

“陶家啊,”赵四摆摆手,“寻常人家,陶老爷子懂点岐黄罢了。”

路小六满脸不信——端亲王,相爷孙,御赐婚,能扯上这三样的陶姑娘,咋可能出自寻常人家呢?当即就大声道:“啥?!”

赵四被他一嗓子惊得差点栽下板凳来。何老三则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当萧公子为何来接?那是因为陶姑娘的外祖,正是萧相!”

“萧相?”路小六恍然道,“陶家跟萧家……“

何老三:“嗯。是亲家。”

“当年萧相落难乾州,陶老爷子夫妇心善,拉过一把。萧相发迹后,回来报恩,老两口就请人收了他们的独子陶华簪做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那陶华簪争气,读书入仕后,就娶到了相府千金萧敏,说起来,陶家二老那时可真是……”他语气微顿,透出些许唏嘘,“可惜后来……陶老爷子和老夫人,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再后来,陶姑娘被接去了京城,刚好皇上那阵在给端亲王相看王妃,这才有了这桩御赐的姻缘。”

“原来是这样。”路小六又追问道,“那你说的五六年又是咋回事?”

“好事多磨呗!赐婚不久,陶老爷子病故,老夫人也病了,陶姑娘便在家侍疾守孝。端亲王呢,听说赐婚后没多久就回了边关,几年没回京。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何老三咂咂嘴,“五六年,再拖下去,人姑娘都老了,所以总有人嘀咕这婚事悬呢。”

“那还不是因为觉得他家高攀了么?”有人插嘴,“萧相毕竟是外祖,到底隔着一层。端亲王那般人物,什么豪门贵女娶不到呀,非要娶你陶家的?”

“可皇帝向来喜欢端亲王,选人能不问他意思?能选上陶姑娘,未必不是王爷点了头。”有人反驳。

“点了头还一去不回?”黑瘦汉子皱眉。

红脸汉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皇帝金口,谁敢违逆?我看呐,就是两边都赶巧有事,耽搁了。”

议论纷纷间,话题又转到陶府的冷清上。明日孙女远嫁,攀上天家,陶府门前竟不见半点喜庆,连张红纸都无。

“漂亮衣裳里头穿,陶家向来如此,”有人道,“当年人儿子攀上萧家,不也闷声不响?”

“而且陶老夫人那身子骨,那心情……孙女一走,孤零零的,哪还有心思张罗?”另一人道。

有人却不同意:“婚丧嫁娶可是大事,再没心思,面子上多少总要做点吧?小门小户结亲都比他家热闹,这不叫人瞧了笑话? ”

“面子?什么面子?落到肚里的才叫饭!”赵四起身,拍拍屁股,“这婚事拖了这些年,背后的闲话、笑话还少么?要我说不张罗是对的!你们一个两个,也都别瞎琢磨了,睡吧,明早老大那嗓子可不等人。”众人想想也是,嘟囔着散了。舱内灯火渐次熄灭,唯余清波拍岸,一弯冷月悬于中天。月华之下,有人酣眠,有人无眠。


城东陶府宁安堂内,灯火未歇。陶家祖孙正为明日送行争执。

陶老太太:“我身子硬朗,多走两步正好活动筋骨,为何不让我送你到码头?”

“没说不让送,”陶知宁坐到祖母身边,像哄孩子般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解释,“只请您送到大门口便回。祖母,开春早晚寒凉,江边湿气重,风又硬,冻着了可怎么好?不是叫我人在千里之外,心还悬在家里么?”

陶老太太摇头,枯瘦的手反握住孙女的手,力道透着不舍,终是抖露心声:“可我更担心你啊,孩子。”她目光沉沉,仿佛要穿透夜色看到遥远的京城,“你这桩婚,牵动皇亲君臣,即使有你外祖,可他年事已高,你嫁入王府后,许多事只怕他也鞭长莫及。且那许京城中,越尊贵处,越是暗流丛生。想你外祖行事那般谨慎,尚不免栽跟头,更何况你这初涉深水的小舟?宁宁,到了许京,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多思量。越是风急浪高,越要稳住心神。若是心中烦了、闷了、苦了,便想想祖母,想想这宁安堂的一点灯火。”

陶知宁鼻尖一酸,强忍眼中热意,用力点头:“孙女都记在心里了,一字不敢忘。”

陶老太太这才略略安心,颤巍巍起身,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方锁盒,打开铜锁,取出一本薄薄的、半新不旧的册子,郑重地放到陶知宁手中:“这是陶家祖传的药方集。如今你要走了,便把它带上吧。”陶知宁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除了祖父的字迹,还有娟秀熟悉的笔迹——是祖母誊抄的。陶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眼神悠远而黯然:“当年你祖父弄这个,我帮他抄来着……灯下熬着夜,他念,我写……”

陶知宁心尖一颤,知道这薄册承载着祖父的遗志和祖父母相濡以沫的深情,忙推回:“祖母,这太珍贵了,您留着念想吧。”

“傻孩子,”陶老太太叹息一声,抬手,掌心带着暖意和岁月粗糙的痕迹,轻轻抚上孙女年轻光洁的脸颊,眼中水光点点,“你爹,你娘,你祖父……都已去了。如今我除了你,还有什么念想?”她再次将书坚定地塞进孙女手中,紧紧合拢她的手指,“我老了,走不动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拿着吧,听话。它跟着你,就像祖母陪着你。”

薄册入手,却重逾千斤,压在心头,那强忍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陶知宁哽咽着扑进祖母怀里,紧紧抱住这瘦小却支撑了她整个世界的身体:“祖母!我会回来的,得了空,我定想法子回来看您!一定!”

“好,好。祖母等着,等着我的阿宁回来。”陶老太太应着,泪珠断了线般滚落,浸湿了孙女的鬓发。她想起儿子儿媳早逝后,那痛彻心扉、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小小的阿宁,举着刚摘的芍药笨拙地往她发间簪,是阿宁握着笔,一笔一画描着她教的花样,绣出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是这孩子用稚嫩的温暖,一点点将她从冰冷的深渊里拉回。孙女是她暮年唯一的慰藉与光亮。她舍不得,千般万般舍不得,却更盼她的阿宁此去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可这桩婚事……陶老太太心中一凛,收紧手臂,在孙女耳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宁儿,姻缘天定,强求不得。若你夫君能疼你护你,自是最好。若不能……你当在做好分内之事外,尽力周全自己。记住,你是祖母和你祖父心尖上的肉,你平安喜乐,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你定要……定要好好顾惜自己……” 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陶知宁抱着祖母,将脸埋在那熟悉的、带着药香和阳光味道的衣襟里,泪水无声汹涌。过了许久,她才悄悄以袖拭泪,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努力弯起嘴角:“孙女记住了,都记住了。只是相送……您若送得越远,孙女就越担心您的身子,越舍不得,” 她看着祖母盈满泪水的眼睛,软声央求,“所以,求祖母应允,明日……送到大门口就好。可好?”

“……” 陶老太太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如刀绞,泪水又涌上来。

陶知宁心念一转,唤丫鬟墨茉取来一领絮了厚厚棉花的鹅黄围脖:“这是我前几日刚做的,怕系带不牢,又加缝了几针。祖母试试?”她站起身,仔细地替祖母围上,将带子系成一个温软的结,指尖拂过祖母花白的鬓角,岔开话题,“暖和吗?这颜色衬您,好看。”见祖母泪意稍退,便伏在她膝上,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轻晃,“祖母,好祖母,您看,围脖都戴上了,暖乎乎的,您就允了孙女吧?嗯?”

陶老太太摸着颈间柔软厚实的围脖,暖意似乎真的从脖颈渗到了心里,看着孙女期盼的眼神,心中挣扎良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带着无限妥协的怜爱:“巷子口……我送到巷子口总行吧?”

“行!”陶知宁终于破涕为笑,紧紧抱住祖母的胳膊。

翌日清晨,陶老太太果依约只送至巷口。短短一程路,祖孙俩执手相看,脚步慢得不能再慢。老太太一遍遍整理孙女并不凌乱的衣襟,摩挲她的手臂;陶知宁则反复叮咛着饮食起居,恨不能将所有的关切都塞进这片刻时光里。直到护卫白梨低声提醒时辰已紧,再也拖不得,陶知宁才在墨茉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她从车窗探身回望,晨雾中,祖母拄着杖,那抹鹅黄围脖在微寒的风里伫立着,久久未动,渐渐模糊成一个守望的剪影……

待抵码头,一行人弃车登船,一路南下,先抵戎州。为过百里峡险峻水路,周水安排小船载物先行,人换轻舟随后。两日后,船入百里峡。群峰夹峙,水急如箭。入夜,峡谷水雾弥天,化雨纷飞,两岸猿啼时隐时闻。船工惯行此道,闻声兴起,粗犷歌声穿透雨雾:“朝辞家,暮穿峡,猿鸣声声入耳来。一声伤,二声悲,三声五声心肝催,六声七声泪如雨,满腔愁若大江水,望不见头,望不见尾……”

陶知宁别亲离乡,本就心绪难平,闻此哀声,更是愁肠百结。思念、忧虑如峡中寒潮白浪,汹涌翻腾,搅得她心神不宁,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弄琴,欲疏心怀。然指尖流泻,却似自身处境——御赐婚约如无形之舟,载她驶入这急流险滩、昏暗不明的命运峡谷。琴音渐转凄迷,她不觉低吟:“高树风声厉,深海波浪急。翩翩无名雀,忽落樊笼里。樊笼多事地,万般不由己,一入不得出,难复自在啼……”

一曲终了,心头沉郁未减分毫,反如湿衣缠身,更添窒闷。烦躁之下,她起身推开一扇舷窗。

清冷湿气扑面,几点细雨沾面。她忍不住微微探身,任雨雾浸润乌发肩衣。不多时,寒意浸透四肢,她打了个寒噤,正欲关窗,身后忽起惊呼:“姑娘!”

陶知宁一惊,脚下湿滑,身子猛向前倾,眼看就要栽入江中。腰间骤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拽回,向后倒去。刚落地,一个身影已扑来压在她身上——是丫鬟墨茉。

“姑娘!”墨茉魂飞魄散,抱住她胳膊放声大哭,“您平日教我行事周全,不可鲁莽,今日怎自己忘了?我知道您心里苦,可再苦也不能……老太太如今只有您了!她若知道……您让她怎么活啊!姑娘,哪怕只为老太太,您也得爱惜自己啊!”

陶知宁惊魂未定,闻言怔住,随即心头涌起暖意与无奈。奈何连日紧绷的心弦经此惊吓,疲惫顿如潮水般袭来。她缓了半晌,方轻轻吐出一句解释道:“我没想跳江。”

墨茉泪眼婆娑,只当她掩饰:“我都看见了!您刚才明明就……”

话音未落,陶知宁身子一轻,已被白梨利落地抱起。

洞开的门窗不知何时已被白梨关上。白梨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裹紧。墨茉回过神来,忙寻干衣替她更换,其间暗中留意,见人身上无伤无痕,才松了口气。正要替人擦头发,白梨却一把拿过她手中帕子:“我来吧。你去煮点驱寒汤。”

墨茉不放心地看了眼白梨——此行为求轻便,又兼萧相在京已为陶知宁备好了随身之人,故陶府的一堆丫鬟中只有她一人随行上京,白梨的反应速度和一身力气做护卫是绰绰有余的,然要照顾人,只怕未必细致妥帖。

可一想到今夜之事,又觉还是白梨守着更为保险,终是点头道:“那你力道可得轻点,好生看着姑娘。”匆匆去了。

白梨小心翼翼擦拭湿发,暗中留意陶知宁神色。她深知自家姑娘性情柔韧,不似会轻生之人。但人处忧思,夜半恍惚,也难保万一。思及此,手下力道不觉失控。陶知宁轻呼出声。白梨忙告罪。陶知宁摇摇头,软声道:“快好了么?我想躺躺。”

“快了,但请姑娘再等等,好歹喝了驱寒汤再睡。”白梨劝道,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见陶知宁垂首闭目,静默如偶,怕她睡去,便试探问道:“姑娘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嗯?”陶知宁迷糊应声。

白梨提了声音:“这一路姑娘总说想一个人呆着,不叫我们守在旁边,有时甚至连守夜都免了。难道不是想支开我们?”

“……”陶知宁眉心微蹙,仍闭着眼,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微微塌陷,轻叹一声,只道:“你先帮我把琴收了吧。”

“……好。”白梨依言去收琴,琴面沾了水珠,想是方才开窗飘进来的。她取帕擦拭。指尖拂过琴弦,蓦然想起惊醒自己的,正是这琴声。

以姑娘的细致,岂会不知身边人的担忧?若真有心……又怎会弹琴引人注意?她心头一松,侧首望去,却见陶知宁已合眼躺下。

“姑娘?姑娘?”白梨轻唤无应。此时墨茉端药进来。白梨略一沉吟:“姑娘难得睡沉,这汤……明日再喝吧?”

墨茉无奈应下。白梨将方才所想道出,欲宽其心。墨茉听罢,却未觉松快,只看向陶知宁露出的半张倦容,低声道:“还是有事的。姑娘心里……不好过呢。”

白梨默然,当夜催了墨茉回去休息,自守了陶知宁一夜。翌日船抵宜州,江面开阔,众人复登大船。为恐萧成裕多想,陶知宁勒令白、墨二人不得多言,却不想已有船工暗中将半夜琴声、丫鬟煎药等所闻所见告知了余庆,萧成裕虽未明其详情,可多少也猜出阿姐心情不好,便常去寻人说话解闷,或讲京中人物趣闻轶事,或说好山好水好吃好玩……只愿其开怀一二。

不想这日提及“泼茶香”茶馆说书精彩,一时口快,竟道:“阿姐可知,长平侯石念澜,就是在那遇见石夫人的。”

陶知宁当年在京,自是知晓这位将门遗孤。十七岁坠马致残,自此放浪形骸,其夫人出身宫商坊,一日受泼茶香相邀上门弹琴,二人偶遇生情,遂结夫妻。石夫人生子病逝后,石念澜便入道观清修,再未续弦。世人初时多将这段姻缘视作笑谈,后见二人越世俗、跨生死,情深不改,方知是段佳话。

而在得知泼茶香与宫商坊借着这段佳话各有演绎后,彼时的她不禁在讲得眉飞色舞的小丫鬟面前故作老成道:“利之所至,真假难辨。”然后抬头便见外祖萧方立在廊下静静看她,她微红了脸,上前问安,却只听一声轻叹:“随我来。”

……就此,前路分明呵。

陶知宁眼神微恍:“嗯,知道。听说他们很恩爱。”

“……是段佳话。”萧成裕自知失言,尴尬一笑,忙转话题,“对了,前几日送来的墨,阿姐用着可好?”

“很好。”陶知宁也觉失态,多说了几句,“落纸如漆,不胶笔纸,研开后,夜里搁半宿也不凝,确是佳品。多谢你。”

萧成裕闻言皱眉:“阿姐晚上还在抄录?”

“我瞧阿姐气色总不大好……可是每夜都熬着?”他眼中满是担忧。

陶知宁:“……”

为压下心绪,她常以抄录祖母所赠药方集来静心。此法有效,夜不安枕时,提笔写几行,便能得片刻安宁。若让弟弟知晓……

她忙道:“偶尔为之,并非每夜。”

“……”萧成裕看她一眼,将满腹劝诫咽下,只道:“那就好。”又嘱咐几句保重,便忧心忡忡地去了,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几日后清晨,白梨来报,陶知宁高热畏寒,昏沉难醒,显是风寒深重。萧成裕急令墨茉煎备用药,几副下去,却未见起色。

船行大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见阿姐日渐憔悴,萧成裕心急如焚,催逼周水全速赶往景州,欲寻当地名医“金针杜”杜时景救治。周水只得率众昼夜兼程。不想这夜疾行,浓雾弥漫中,一艘小船黑影蓦然出现在前方微光处,避之不及,两船轰然擦撞!

那小船被挤向一旁,幸未翻沉。周水举灯高喊:“兄弟!没事吧?”连喊数声,方见小船上走出两人。

当先是个灰白衣衫男子,腰插乌骨折扇。其后跟着一位木钗青衣的姑娘,乌发半垂,未嫁装扮。周水目光扫过二人,眼底掠过一丝鄙夷,面上仍堆笑拱手:“赶路心急,雾大没瞧见,对不住了!”

那男子将他眼神尽收眼底,冷笑:“撞了船,道个歉就完了?”

周水眉峰聚拢:“你想怎样?”

“赔钱。”男子道。

青衣女子轻拉他衣袖:“师兄。”似欲劝阻。

周水走南闯北,岂是善茬?何况船上载着贵人,胆气更壮:“小子!我这条船,送的是你得罪不起的贵人!没告你挡道抽你鞭子已是开恩,还敢要钱?”他斜睨青衣女子,“哼,孤男寡女的,大半夜也不知在船上做些什么,就算翻了,也是活该!“

男子脸色骤沉,足尖一点,如鹞鹰般掠上大船,一把揪住周水衣襟,另一手抽出腰间铁扇,“啪”地一声脆响抽在他左脸上:“嘴巴放干净点!”

铁扇未开,抽在脸上火辣辣一道红棱。船工们惊怒,拎着家伙围上。男子冷笑,右手一抖,“唰啦”展开铁扇,拇指在扇柄机括一按,三片寒光闪闪的利刃“噌”地弹出扇骨!众人一惊,稍一迟滞,男子已拎着周水如陀螺般旋入人群,扇骨刀片翻飞,腿脚并用。周水成了人肉盾牌,挨了好几记自家棍棒,挣脱不得,又气又急:“你……小子!我这船上送的可是端亲王——”

“妃”字未出,脖子一紧,男子拎着他跃上桅杆,嗤笑道:“放屁!端亲王人在肃州啃沙子呢,要说起来,他的事,老子比他爹都清楚。啧啧,还是跟你爷爷我学学怎么吓人吧!”话音未落,暗中运劲,将周水朝下方赶来的人群抛去。

众人惊呼,以为他要摔死周水,惶急欲接。却见一道青影如燕掠至,轻巧接住周水,旋身落地——正是那青衣女子。

周水被对头的女人所救,只觉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朝地上啐了一口。青衣女子猝不及防,踉跄欲倒。男子飞身而下,一把扶稳,眸中寒光射向周水:“你——“

“师兄!”青衣女子紧紧抓住他手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男子脚步顿住,压下怒火:“好。”拉着师妹便欲离去。

“站住!”周水哪肯罢休?低声吩咐人去叫人,自提刀棍带人拦住去路,男子冷笑道:“怎么,还想再打一架?”

青衣女再次厉声道:“师兄!”

男子便微笑道:“不行哦,我师妹不让。”

周老大看着这笑,只觉拿刀的手又紧了两分:“小子,你要有种你就别跑!说我放屁,哼,你才是满嘴喷粪呢!告诉你,端亲王王妃就在我船上!她可是萧相……”话音未落,身后一声断喝:“住口!”

周水回头,见是萧成裕身边的余庆,带着两个护卫,身后跟着他刚派去的小伙。心下一沉,忙迎上:“余哥。”余庆冷冷扫他一眼:“包你的船,图的是你经验老道,不是让你借相府名头逞凶斗狠的!”说罢走到那对男女面前,拱手道:“惊扰二位,我家公子已知缘由,此事确是我们冒失,只因我们姑娘病重,急于赶路,这群人也是累狠了,说话这才难听了些,还望二位大度,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递过一个荷包,“撞到你们的船,实在是过意不去,这点碎银,还请二位收下。”

男子未接,只瞥向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却看向余庆:“敢问贵府姑娘所患何症?可否容我一观?”

男子闻言,唇角微扬,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与一丝无奈宠溺。周水摸着脸上的肿痕,更是笃定心中所想。余庆微感意外:“姑娘会看病?”

“略知一二。”

余庆心中虽疑这陌生女子的医术深浅,但面上丝毫不显,拱手道:“若姑娘真通医术,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去同我们公子说,不知二位可能告知下名讳来处?” 他态度诚恳,试图化解僵局。

那灰衣男子倒是爽快,抱拳道:“齐州江梅。” 那青衣女却柳眉微垂,似有犹豫,余庆和周水等人心头不由掠过一丝异样——寻常医者,报上师门名号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么?

然不过一瞬。那女子倏然抬眼,许是映着船上灯火,一双眸子分外莹莹有神,声音清亮道:

“景州葳蕤谷,杜惜柔。”

这名字一出,一直抱臂站在她身侧、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护短的江梅,身体猛地一僵。他骤然侧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杜惜柔,那双原本带着戏谑和冷意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余庆则是眼睛一亮——葳蕤谷谷主,正是自家公子近来念叨要找的“金针杜”杜时景!

他惊喜道:“姑娘是葳蕤谷的人?”又注意到她同葳蕤谷谷主是一个姓,便试探着问起二人关系:“葳蕤谷谷主杜老先生姓杜,姑娘你也姓杜,敢问……”

杜惜柔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坦然的弧度,她侧头极快地迎上江梅那充满震惊与探究的目光,又很快移开,眼神平静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清晰地对余庆答道:

“正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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