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神殿西门的引道上,一层细沙踩上去软软的,路旁不时出现的七头蛇栏杆石雕在在宣告着神殿的庄严。这也是一座印度教神庙,门上方四面的神像已然坍塌,散落一地。这里一直保留着发掘时的样貌,除了用木条支撑起即将倒塌的建筑,已倒塌的地方未加任何修缮,告诉前来的游客,这一行,我们看到的种种宏伟壮观是在怎样的姿态下沉睡了数百年。
沿着木质栈道越过已然倾颓的围墙,神庙的全貌一点点在我们脚下铺展开。青黑色的巨石散落,石中人像侧躺在泥土中,婉如正在酣睡,精美的雕刻中嵌入了树木的枝干,却又显得浑然天成,仿佛它们从来应该是这样。人潮在栈道上拥挤挪动,为的只是瞻仰一下神秘文明曾经的辉煌,而栈道之下,崩解的庙宇仍然静躺,继续着它数百年的未做完的梦。翻过石墙的那一瞬间,建筑的宏伟和自然的奇妙纠缠毫无预警地扑面而来,那一瞬间的震撼,超越了所有言语的表述,之前阅读的所有文字此刻仿佛被调低了音量。王朝兴盛,构筑起宏大的建筑,正襟危坐接受人们的膜拜;王朝覆灭,荒烟蔓草卷土重来,包裹起庄严的神庙。自然用它的力量将曾经高大厚实的围墙如同孩子的积木一般推倒,散落一地;古树参天,重新回到原本就属于它们的地方;网状的气根在雕刻精美的窗棂旁编制起花纹,用一块天然的蕾丝包裹起石质的屋宇。本该是一片苍凉萧索,却反而让人觉得有一种宁静的温情。大自然从不和人争抢,人来,她就退守一旁;人们离开,她又慢慢回来,打扫庭院,操持家务。千百年来,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却始终无法主宰自然,无论是散落一地的废墟,还是保存完整的遗迹,人们用历史向大自然叫嚷着自己的存在;人潮散去,徒留自然依旧无声照管着一切。这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很难说清,或许,也不容我们去评价。
在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不去思考,所谓的辉煌,究竟是什么?19世纪,欧洲人在强盛之中来到这里,走进吴哥的废墟,震惊于古文明的伟大,劫掠着毫无还击之力的精美,是否反思过,他们所殖民、统治的“野蛮人”正是它们的缔造者?草木生长,大树扶疏,隐默于荒草之间的神像是否在暗暗嘲笑人们看不清兴衰?今时今日,人们喧喧闹闹前来,拍照,惊叹,感慨,然后匆匆离去,是否又想到过,数百年后,此地还会剩下什么?终有一天,繁华总会过去,我们也终将成为废墟中的一员,人们来到吴哥,是否会从废墟中看到成住坏空,意识到存在的荒谬?
站在坍塌的墙下,站在废墟窜出的树荫之下,闭上双眼,撇去人声熙攘的浮沫,不闻鸟语花香。
梵天的梦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