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与多年未见的高中好友小聚,自然少不了忆往昔。然而,我发现我俩记忆中的高中生活完全是两个样的。
在好友的记忆中,高中三年像是生活在地狱,不是因为学业,而是碰到了一位极品“人渣”班主任。好友愤愤地说起高中时的班主任种种劣迹,吃拿卡要,明里暗里和家长要送辛苦费,不给的话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成天给穿小鞋。比如诬陷好友和某男生谈恋爱夜不归宿,害得好友母亲半夜赶到宿舍楼下找女儿。好友家当年是搞养殖螃蟹的,父母风里来雨里去挣钱极其辛苦,有一年为了给班主任送礼只能提前把螃蟹出售,亏损了不少。而我们的这位班主任,最后也没啥好下场。据说,毕业后,好几个备受他欺凌的学生,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拿麻袋套住他的头,狠狠揍一顿出气。受了三年压榨的学生家长联名上书教育局、学校领导要求开除这位人人喊打的教师队伍中的败类。最后,此人被学校开除,辗转至他校,也不知有没有再祸害他人。
而在我的记忆里,高中三年大概只有一件事情:高考,单调得令人怀念。印象中,早晨六点五十点钟肯定要出门了。我家在县城的最西边,学校在最东边,去学校骑自行车快的话要二十分钟出头,慢的话半个小时。父母心疼我每日往返学校,碰上下雨刮风雨雪天气更是遭罪,再说即使中午不回家,每天两趟路程也要一个小时,对于学业紧张的高中生来讲简直是浪费生命。于是父母便和我说:要不和你们班主任商量一下,能不能让你也住校?我找到班主任,被拒绝了,理由是我家不是在乡里,而是在镇上,不符合住校规定。而实际上,我家在城乡结合部,过条马路就到隔壁的乡了,班主任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何况当年班级里也有不止一位不符合住校规定的学生住校的。
走读就走读吧。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上学路上的一个小时,是我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候。去学校有好几条路线可供我选择。当时间充裕,我最喜欢穿过那条崎岖的田间小道去上学。初夏时节,空气微凉渐暖,迎着初升的太阳,可以看到路边的野草叶片上的露珠熠熠生辉,一簇簇蓝色中泛着点紫色的喇叭花点缀在其间。远处田野上方飘曳着一层薄雾,像美人的白纱巾,楚楚动人。这些画面成了多年后我脑海中最美的景色。
当年我和父母都没有对不能住校这件事情有纠结。但是现在想来,大概这是那位班主任的一个诱饵,只要我和父母有住校的执念,有求于他,大概就不得不给他“上供”了。以父母的阅历,他们当年也不是不知道,班主任是要我们有所表示,才能答应我住校。但是他们真的没有多余的钱来做这种事情,一家四口张嘴吃饭,全靠家里几亩地,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都得让他们过勒紧裤带的生活,每一分钱都有用处,哪里有多余的钱送礼?
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和我抱怨过,诸如“你们班主任要我们送礼”之类的话。我这单纯的少年就一直傻乎乎地认为,是因为我不符合住校规定。
那时我家的生活真的不算好,一周也吃不上一次肉,买个五毛钱的豆芽都是改善伙食。但是父母都不是抱怨的人,只知道埋头苦干。经济的拮据,让每一分钱都特别值钱。父母认为,他们可以在能力范围内给我们最大的支持,但是别指望我们姐弟俩像其他家庭一样,花钱补课、送到老师家做作业、给老师送礼等等。我爸通通把这些称为“歪门邪道”,对于上课前补课提前学习课堂内容,他更觉得荒谬:补课都会了,那上课还听啥?!
其实他们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小学二年级时的语文老师是随军的家属,待我非常好。那时她家有个小菜地,我妈特意给老师带来一筐自家大棚里育的茄子、辣椒、番茄苗。他们只是觉得,学习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都得靠自己,能考上啥学校就上啥学校,考不上就回家种地,别指望家里能像其他人一样,花个大几千块钱的赞助费给你换个好学校。以后工作了,也别指望家里找人找关系送钱,一对农民夫妇能有啥关系和钱?
就这样,我和弟弟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当地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然后我俩考上大学后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一个考上公务员一个继续求学最后在大学当老师。我想,当年我能那么努力地、心无旁骛的学习,有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后路,没有外挂,只能一口气憋着全靠自己。我这样的一根筋的人,再加上有那样想法的父母,在当年的那位班主任眼里,我和我父母大概就像是难以下嘴的刺猬,最后不得不放弃。虽然我没有得到班主任诸如换到更好的座位、住校、额外的回答问题的好处等等,但是也没有了我高中好友当年的那些麻烦。要知道,当敏感懂事的高中女生,知道已经非常辛苦的父母,还要因为自己争取班主任种种便利而更加辛苦时,内心的压力、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每到逢年过节,别人家的父母纠结要不要给孩子老师红包时,我坚决不从。人的贪欲是一点点被喂大的,在诱惑面前,你不能保证能有多少老师能保持定力不收红包。当年的那位“人渣”班主任,如果第一次向家长索要好处没有得逞,如果没有家长主动给他送礼,想必他的胃口不会越来越大,不会毫无羞耻之心连生活艰苦的农村家长也要压榨一番。
感谢父母从小给我这样的言传身教,一辈子都要努力靠自己,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更不要妄图靠一些“歪门邪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
也正是他们这样言传身教,才能让我不那么敏感,保持良好的“钝力”——以至于毕业十几年之后才在同学嘴里听到当年班主任的种种劣迹,不在乎自己家境,不在乎自己的出身,不在乎能不能送礼搞关系,心无旁骛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