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风吹日晒,破旧的石桥旁,往来人群,络绎不绝。石桥的最高处,一袭长发及腰,白衣飘飘。离开这世间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他的柔情相对,等我。她便在这相约的石桥上,等了百年。
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一尘不染的白,宛若她当初刚遇见他时的美好。她就是苏月,官宦家的侍女被家主强占所生之女,排行老三,整日被大公子欺负,老二是位小姐苏柔,最是娇美然多病,却是最得家主欢喜,对苏月没有太多为难。苏月母亲在生下苏月之后,就被主母等人折磨而去,留下苏月一人孤苦伶仃,受尽欺辱。家族联姻,苏柔成了牺牲品,谁人不知张家贵公子,荒淫无度,到处拈花惹草,日日流浪烟花之地,家主虽对她喜爱有加,在利益面前也没有让步,只有苏柔母亲柳氏哭死觅活,她只有这一个女儿,拼了命也要护她,万般焦急之下,他们想到了狸猫换太子,苏月,成了替死鬼。
为了不被发现,苏月开始过上了每天诗书礼乐的日子,言谈举止每天都要仔细学习,一天一小考,两天一过关。
祁哲礼是她众多师者中的一位,府上的门客,文采颇好,便被引来为她授课,年纪比她稍大两岁,温文尔雅。寒冬腊月,空中飘起了雪花,初降的雪落在院子里的腊梅上,不一会就化成了水珠,挂在花苞尖上,摇摇欲坠,美的让人忘神。祁哲礼正看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苏月前来,离得近了才发现有人过来。一旁的婢女为苏月举着油伞,黑色的披风的帽子边有一层白绒绒的毛,衬的苏月肤色更加白皙,稍微打扮换装,苏月更是比苏柔还要美上几分,苏月的长相随了她母亲,但比她母亲更美艳些,苏老爷都要多看几眼,后悔当初没有多瞧瞧苏月她娘,当初一个小小的侍女,要什么没什么,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定是那些妾室都比不得。只见苏绣遮面,盈盈柔柔而来,微微颔首一礼,祁哲礼便被她晃了神去,惊觉,慌的垂眸拱手回礼,这一幕印在苏月心里,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他拿起书卷,姗姗渡步,一股书生意气,忘我游神,才华横溢,她细细听来,不时提笔做记,娴静柔雅。一课闭,师问生答,他惊讶于她的聪慧芳华。
联姻一事,苏府找来风水师,贿赂钱财,假意挑选黄道吉日,拖延些时间,好让苏月多补补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三个月后,便是成亲之日。三个月,不足百日,借联姻,狸猫换太子,苏月这个假新娘还未享受过人世间的美好,马上就要踏入地狱般的烈狱。三个月的时间,睡眠都少的可怜,琴棋书画等真是一样没落下,她像一个机器一般,被监督,被训斥着,时不时的被罚,作为新娘,身上不能有伤口,她们便让她手举铜盆,再加些许水,寒冬腊月,折磨人最简单又不让人发觉的办法之一便是让她光着脚在屋门口站着,寒从脚起,苏月的身子也变得孱弱了些,为了少受折磨,苏月只有更努力。对于苏月来说,无非是结果是糟糕的,但是她对于这些学习却是很欢喜,尤其是学书的时候,每一次与他相见,与他共商共谈,每一次心中都充满了期待,离别时心中都带有不舍,但从不会表现出来,他也一样,只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愣愣的有些伤神,他知道,三个月后就是她的大婚之日,自己配不上她,但他不知道,她只是替代品。
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化了一层又一层,直到那花苞开了又落,一抹绿色争相涌出,三月佳期将至,苏月所学已略有所成,她只是替代品,并不需要多么优秀,不失面子就好,但她已经脱胎换骨,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由内而外,在府中门客中口中评价极高,婚宴将至,好好的一朵花,还没绽放就要被摧毁了,知悉之人无不叹息。
对于苏月来说,没有这次联姻,就没有现在的她,她就像获得了新生,哪怕这个新生是这么的短暂。讲习的最后一课,祁哲礼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与你的了,不日便是你的大婚,此次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张家公子名声不甚好,从今往后,愿你平平安安一生就好,明日我便向苏府辞行,找一处乡野村间,做教书先生去。苏月看着他,眼色朦胧,最后一面么,为什么世道这么不公,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自己只能如此命运么。苏月心中不甘,从没有像此刻般绝望,拼命想在绝望中找寻一条生路。苏月道:“是呀,最后一面了。”良久苏月看着院中的一抹新绿问他:“那些腊梅你还记得吗,最美的寒冬绽放,美的无与伦比。”祁哲礼回到:“记得,怎么会不记得。确实很美。”顿了一下又道:“再美,也比不过你。”苏月惊的抬头望向他,隔着纱都仿佛能印出的她的脸红来,婢女还在,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她慌忙向婢女说道:“有一份答卷要给先生的,落在书房了,你去拿一下吧。”婢女鄙夷的看了一眼,不屑的拘了一礼便去了。哪有什么答卷,不过是苏月找了个借口支走她而已。祁哲礼也发觉此话不该说,不好意思的侧着不敢看她。苏月看婢女走远之后说:“你觉的我可好?众人皆瞧不起我。我不过是侍女之女,替长姐嫁与那张家,万般都由不得我,能活着就不错了。”祁哲礼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这么说你不是苏柔?就是说,不应该是你嫁?”他说着眼里多了些许光,“不嫁不可吗?”“没人不知那张家公子德行,我就算是死都不想嫁。”祁哲礼一听,忙说:“不可不可,怎能说死呢,可不能死。”“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我心已有所属,心里已再容不下其他,此生足矣。”“不行,我不想让你死。”苏月定定的望着他,她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听他的独白,此刻,她觉得,此生足矣,她会带着这份美好,在新婚之夜永远的离开这个让她绝望的世界,他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憋红了脸:“你愿意跟我走吗?今晚就走,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天下之大,我不信他们可以找到我们!”苏月望着他,坚定的说道:“我愿意!”“今晚亥时,我们在城北门外的石桥上见,等我!我现在就回去准备。”“好,此簪赠君,愿君莫相忘!”苏月拔下头上一直配戴的发簪,银白色的簪头几朵梅花,就宛若她这般高洁的女子,迎着寒风待放,但他忘了,寒风结束的时候,就是花谢的时候。苏月又道:“一炷香的时间,若我还未到,此生便是我负君,愿君带此簪,代我感受乡间田野,朝暮更替。”祁哲礼紧紧握在手间,“好,等我。”其实苏月明白,她逃跑的机会很小,很早之前,她曾扮做丫鬟跑出府过几次没被发现,但现在可不比以往,身边都是人在盯着自己,但苏月不想认命,她想争取一次,唯一的一次生机。相约好,苏月便与他拜别,但这一切被支走的婢女看个正着。天还未黑透,她就已经发觉她身边总有人跟着她,哪怕进屋里,门口都会有人站着,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那福气,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根本不会知道赠簪相约之事已然暴露,苏家老爷知道后勃然大怒,下令抓了祁哲礼,把他打的半死不活,而消息不胫而走,传言苏家大小姐和教书先生已经私定终身,不干净了,还要嫁张家公子,两个人真是绝配!这一切苏月浑然不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逃跑了,她只盼着祁郎到亥时带着她的发簪离开这里,她也好带着这份眷恋离开人世,追随他而去。火红的嫁衣,绝美的凤冠,今晚她应是最美的人,苏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若是自己生的命好些,这盛世容颜,可以让万千男儿痴迷,只是生的再美,也只为一人看。
消息传到张家,张家公子本已经探听到苏家狸猫换太子之事,如今又传出这些话,不禁勃然大怒,自己何许人也,一个未过门的女人,居然能让他名声扫地,半夜就带着人来索要苏月,美名其曰提早了些时辰,以免误了时辰。傻子也知道这半夜来要人,哪用的着时辰一说,苏老爷为了不得罪张家,硬是将苏月塞进花轿,一个仆人也没带,就这么让张公子带走了,带走苏月之前,张家公子为了解气,又将半死不活的祁哲礼狠狠打了一顿,恨恨有词:“敢跟我争,看你还争不争,争不争!我打死你!”祁哲礼提着最后一口气,“石桥,石桥,我一定会去。”说完就咽了气。张家公子听到了石桥,朝着他狠狠的踢了脚:“还石桥,下辈子吧!”说完就将苏月乘坐的花轿架走了,苏月已经心如死灰,她已经猜到了变故,心心念念着,只要过了亥时,只要过了亥时,他就走了。张家公子打完祁哲礼,时间已经过了亥时,还耽误了会,苏月以为祁哲礼已经离开了,心里也平淡了许多,可这时娇子依然在走,不知过了多久,娇子停了,外面的人都被遣散走了,就剩一个人在那里,就是张家公子,他知道里面的人是替代品,真正苏家小姐还在苏府,也就没打算跟她客气,娇子四周挂满了红灯笼,显的那么喜庆,气氛却死一般的寂静,张家公子慢悠悠的掀起帘布,看着娇子里的可人盖着红盖头,又一想到她已经不干净了,满脸的嫌弃,问到,:“你不是在等人么?不想见么?”苏月心中一震:“你是谁?”说完一把掀掉了盖头,张家公子本来对她的长相没抱希望,加上传言,对她自是印象不好,哪见她一掀开盖头,眼睛都直了,“呀,美人啊,这等姿色,你就算不干净了,我也喜欢呀!”说着就要扑向苏月,苏月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向一边,再躲离的也近,张家公子顺势抱着她的腿就不撒手了,苏月着急的扯出手袖里藏的剪刀,对着张家公子的手就扎了去,疼的张家公子哇哇大叫,趁他撒手的片刻,她钻出娇子,正想逃跑,张家公子带的下人听到动静往这边来了,她跑不掉了,张家公子粗鲁的钻出娇子,道:“你跑呀,我看你往哪里跑,你就算是死,也要先便宜给了我再死!”说着就要扑过来,苏月见此情景,抬头望了一晚那轮月,在心里默默的说道:祁郎,愿你安好,我会生生世世在这石桥等你!说完她拿起剪刀,锋利的尖,扎进心脏,鲜血喷涌而出,一个转身跳下桥,一直到消失在水底。
传言,张家公子对苏月的盛世美颜念念不忘,在河里打捞了月许,都没找到苏月的任何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一绝美的女子在石桥的岸边醒来,长发及腰,一袭白衣飘飘,谁也看不见她,她也不做其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桥上等着,等着........
等待几百余年未果,因这缕执念,奈何桥她过不去,世间除了石桥,苏月没有留恋的地方。又是百年过去,苏月等了五百年。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非凡,这其间,路过一游历的仙道,这仙道走到桥中问她:“姑娘守在这石桥守了几百年,可还记得自己在等谁吗?”“你能看得见我?记得,我在这里等了五百年,不记得又怎会在这里等呢”苏月答。“也罢也罢,你我有缘,我且一了你一世尘缘,心愿达成,你就得归入我门下,学我的道,修你的为,你可愿?”苏月静如死水的眼眸中终于亮起了光泽“我愿意,多谢仙人!”“不谢不谢,万事因果,遇你为因,收你为果,此遇为劫,劫满方可入道!”那仙道摇了摇手中的佛禅,边走便道。仙道刚走,苏月一转身,石桥已然变了模样,这是奈何桥!五百年来苏月怎么都过去不的桥,这一次,苏月顺利过了桥,忘川水翻腾扑撒在桥上的人身上,每一次都绕过苏月。
这一世,她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幸福快乐的过完了一世。因是仙人指道,她与他只能相守一生,无儿无女,且不会有来世,一世必,他便忘了她。再一次来到石桥边,仙道早已等候在此,苏月一身大红嫁衣甚是显眼,火红的妖艳。仙道问道:“可是心愿已了?”“已了。”“那便随我走罢。”苏月站在石桥上,望着来时的方向留下一滴泪,泪水低落在嫁衣上,一瞬间,这片火红慢慢褪去了颜色,了无牵挂,一切归尘。她又变回了一袭白衣飘飘,跟仙道一起慢慢消失在桥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