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人物志》之⑧
牛们很悠然地爬山坡,大脖子下铜铃叮噹叮噹地响,很清脆地飘了过来。
他很快地就从扳道房内走出。
山坡上大多是青岩石,有土蔓稀稀地覆盖,不易长树却爬满了小草,有一条牛们残踏出痕迹的路,坎坎坷坷地向这边延伸而来,靠铁路边稀稀落落有些树,多是那种松科类的丛树,葱葱翠翠,间或有些枫树,但那叶还未有红。
他向那条小路的源头处张望,他看见了她,慢慢地,忽跳忽走地来了,他的心也随着的弹跳而跳起来。
他很快地就从扳道房内拿出几件东西,一只好似卫生员常背着的那么大的木箱,没有盖,里面装的全是一种黑色的粉末。一只铁铗钳,很长,夹着一些棉纱,也是黑色的。
他夹着棉纱,用力地去擦道岔,擦着擦着,她就来到了道岔旁,看他擦道岔。
她就问:“上班?”
他就答:“上班。”
擦着,他就想,有一句闷在心里好久了的话要与她说。一边想一边用力地去擦,擦得那道岔发出了光亮,他就想说。
牛们突然很重很沉地叫。他抬头去看,太阳光照着牛屁股,光滑滑有写发亮。牛尾巴很悠然地在空中甩着。他看见一只公牛向另外一只牛靠过去,不停地摩擦,忽然就跳起来,那将被袭击的牛突然奔跑出去很远,返过头来看了看公牛,公牛在干嗥。
她也看见了,但很自然。
他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他还是想起了那句话,想说出来。他开始说话了,可说出来令他自己也感觉奇怪。
他说:“你看你那些牛们,你怎么不管?”
她说:“只要不跨上铁道来,管它怎么着。”
他幸喜她没有去管牛,他立刻就把东西放进扳道房内,就把铁凳子拖的刺耳地响,他想,她只要跨过铁道就到了扳道房。
“叮呤------”电话响了,他动作敏捷地就抓住了电话,几秒钟,叽哩呱啦,又是几秒钟,他放下了电话,走出了扳道房,很熟练地握住了道岔柄,“咔嚓”扳了过来。往线路上去观望,口里念念有词。他本可以不念出声的,可今天有了对象,念得声音挺大。然而,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只是很有兴趣地看,看的很认真。
他把大盖帽向头上扣,拿着红黄旗站到了扳道房门口,很标准地立好身子。
她看着他,含羞地笑。
他看着她,突然就说:“你过来坐坐。”
她摇了下头:“不,你们那里是不准闲人坐的。”
他说:“没关系,别人不晓得。”
“万一……,发现了会扣奖金。”
他还想说什么,“呜——”列车开了过来。
列车开过道岔,撞击着钢轨,很厉害,轰轰隆隆地,咣当咣当地响。扳道房在振荡,大地也在强烈地呼吸,把他们两个人隔在了两边。
迅猛的列车,带着一股流风,无情地肆虐他,卷起的灰尘满天飞扬,在他的眼前乱飞乱扬,这叫他很不舒服,他只好眯着眼去观察列车的运行。他也从列车的车辆间隙中去看她,但,那如幻影一般。
牛们似乎没有感觉列车的轰鸣,依然去嚼它的草,呆呆地嚼着。
许久,列车才过去。
她说:“这列车很长。”
他说:“这列车是有好长。”
他去检查完道岔,回到扳道房。她就说:“你们这工作蛮有意思的。”
他就说:“没意思。”
她说:“有意思。”她说:“电话铃一响,车就来了,这么一扳,车就可以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根本就没有心思讲这一些,他就抢过话题,说:“喂,你过来,我有一句话儿与你讲。”
她就不作声,忸忸地对着他笑,似乎正在考虑如何跨过铁道来。
“什么事,你就说吧,”她还是没有过来。
“上次我与你讲到什么了?”
“讲你家在很远很远。”
“不对。”
“讲你顶职之前也是在家放牛。”
“也不对。”
“哦,讲你不是姓全(栓),你是姓栓,把门栓住的栓。说还可以栓人,嘻,人那有栓得住的。”
他正在想下面的话,突然,电话铃又响了,只好去接电话,于是,又去扳道岔,又去看线路,又戴上大盖帽,很标准地站立着,等候列车开过。
她说:“又有车了?”
他点点头。
这是一个有太阳的天气,风轻轻地吹拂着,却依然带着一丝丝的寒意。他看牛们悠闲地在嚼草,忽然感觉自己口内有一些苦涩,他很想喝水。
列车开了过来,司机好象有意似的,拉响了汽笛。汽笛震撼山谷,也震醒了他。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
动荡的气流拂面而过,他站在这边,她站在那边。
轰隆,轰隆,余音绕梁。
她问:“你们天天这样干?”
他说:“是的。”
“好忙的。”
“不忙,反正就着样重复,很简单。”
他说:“你过来坐坐。”
她说:“不,我站在里是一样的。”
他说:“过来吧,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说:“什么事?你就问吧。”
他说:“你到这边来。”
她刚想起步,电话铃又响了。
他转过身去,很快地接上了电话。-------
她问:“又有车了?”
他说:“是的。”
她说:“车真是好多。”
他答:“车子是太多。”
她说:“我走算了。”
他说:“可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牛们在叫,她抬头去看,发现牛们走出了好远好远。她再看了看他,还是走了。
他想:“我真是笨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而一想,下个班吧,下一个班我一定要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