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子

如果有一种人,她感知寂静的能力远远高于感知喧闹,那我们称她为静之子。

我曾经遇到过那样的孩子,静之子。

那时候,我因为想要摆脱家里的束缚,带着点食物,划了小船,企图找个小岛安度余生。我不怕寂寞,也不怕死,把我扔到寺庙里做一辈子尼姑也是无妨的。只是怕山里狠毒的蚊子还有没有wifi。但当我决定航海的时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海上的夜晚真是可怕急了。只听得见无尽的浪涛声,海面也黑黑的,只能借着些星光看世界。

我开始想念家里温暖的窝,海风吹得我直哆嗦。我放下浆,蜷缩在小船上,也不看星星,大海完全失去了它的诗意。

我已经划了三天了,还是没见到小岛的影子。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会被走兽给吃掉?想要遇到《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小岛,大概是没希望了。食物也没了,我崩不住了。我为何要如此作死呢,非得划船出海?我家又为何偏偏在沿海地区呢?我开始哭,边哭边喊了几十分钟,然后抹了眼泪就从船上跳到了海里。

海水真冷,一瞬间就冷到你的骨子里……

我没想过我会醒来。可是我醒来了。我醒的时候,睡在暖暖的坑上,盖着被子。天是亮的。

我隐约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慢慢走来,然后面孔越来越清晰。

“你醒了,喝粥。”

她把粥放在我的枕头边上,就走开了。

“喂,我还要你喂呢?我连坐起来都没劲,怎么吃啊!”

我明明没把这些话说出口,那个女孩就转身了,走到我的床头,开始喂我粥。

我不知道那粥的味道怎么样,大概我是被海水冻傻了。

这样过了一两天,我就能下床走动了,精力也恢复了七八分。

房子挺普通的,农村的那种小瓦屋。还好不是什么茅草屋之类的。

房里没有人,有张小木桌和几个小木凳,还有一个木柜。另一间靠门的房间就是锅碗瓢盆之类。

我站在门口,门前都是黄黄的沙滩和大片大片的海。

也许这真是一个海岛?

我看到那天喂我粥的小女孩,坐在海边的岩石上。我朝她走去,我走得真是累,因为在海里泡过,现在对大海有些恐惧。

“小妹妹,你坐在这里干嘛呢?你的爸爸妈妈呢?”

“你别吵。”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站在她边上。她就望着那片海,也一句话不说。我站累了,就准备回屋。这时候她也起身了,走在我前面进了屋。

她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很调皮。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那个小女孩掀开土灶上的锅,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倒进去。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块青灰色的石头放进去。她就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这是煮什么呢?”

“别吵。”

她一个劲得添柴,守在火前。那火把她的脸印得通红。

我又是坐在她的边上,一句话不敢说。然后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尝一下这个汤。”

我被叫醒了,“这汤能喝吗?”我看见那口锅冒着烟。可她犀利的小眼神盯着我,我不得不喝。

“好喝吗?”

“你要听最真的话吗?”

她还是那种眼神盯着我,我不敢说假话。

“我的味觉失灵了,我觉得没味道。”

“你的味觉被大海拿去了,他早就想尝尝这石头的味道了。”

“什么?”

“你的味觉换你一条命,企不很值。”

那女孩这时候给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莫非早死了,现在在天上?或者地狱?

“巧克力!看奶奶今天打了多少鱼回来。”那女孩的奶奶回来了,手里拎着七八条鱼。

“奶奶,你真厉害!”

等等,这女孩叫巧克力?怎么这么好笑,我笑出了声。

她又是那种眼神。

“奶奶,谢谢您救了我。”

“不用谢我,是巧克力把你从海边拖回家的。我没干什么。”

“奶奶,你来尝尝我做的石头汤。”

“乖孙女,奶奶正好口渴了。”奶奶连喝了两碗石头汤。

“真好喝!只是比上次有点涩涩的!”

“那是因为海里有这个姐姐的眼泪。”

“什么嘛!”

巧克力不理我,又跑出去了。

“你别在意,巧克力她就这样。”

奶奶在一旁处理鱼,我问她关于巧克力的事。

“巧克力啊,她是静之子。”

“静之子?”

“如果有一种人,她感知寂静的能力远远高于感知喧闹,那我们称她为静之子。”

“怪不得她都不愿意理睬我。那这静之子这个称号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我们这个小岛啊,信奉静神。静神呐,无声无息,会守护你心灵的平静。那些喜好安静的孩子,我们就称她为静之子。这也是老祖宗时候就传下来了的。”

真是奇怪,我们陆地上,可是口才越溜越好,哪有信奉静神的?

“那她生下来就叫巧克力吗?”

“巧克力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怪不得,要不然哪有家长给自己孩子取名巧克力的。

“他爸妈最后一次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就是一块巧克力。她特别喜欢,就给自己起名巧克力,让我们都这样叫她。”

“那,那叔叔阿姨呢?”

“然后他们就出海去了,就没再回来。那些天海上有风暴,大概是遇上海难了。”

“还好巧克力她挺乖哦,奶奶。”

“对呢,巧克力是挺懂事。她做的石头汤每天都不同味道,比吃这些海鱼有意思多了。”

奶奶看着我笑,可惜我尝不到石头汤的味道。

奶奶做饭不让我帮忙,我又跑去找巧克力。

“巧克力,你喜欢吃巧克力吗?我家那里好多巧克力呢!”

她猛得转身看着我,“我想要。”

“可是我不能回去呢。”

“你会回去的。”

“那我回去以后,再带很多很多巧克力来给你好不好。”

“你回去以后就不会回来的。”

她从石头上下来,手指在沙滩上画画。

她画线条构成的人,蘑菇有眼睛和嘴巴,小猫的头却长着小草的身子……

画好了,她就把他们擦掉。

“你画的真好。干嘛擦掉呢?”

她不说话。继续画。

我也蹲下来画。我画了一块很大的巧克力,然后又画了一艘船,又画了一个海岛。岛上有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再用线把他们连起来。

我喊她看这副画,她伸出小手指,我们拉了勾。“我答应你,一定给你带很多巧克力。”

我们一起坐在石头上。

“海那边是你的家吗?”

“对啊。海那边就是我的家。可是我有点讨厌我的家。”

“你的爸爸妈妈不给你吃巧克力?”

“他们给我很多巧克力。我下次一定带给你。”

“巧克力,回来吃饭。”

我们起身往回走,正好遇到一群跑步嬉笑的小孩。巧克力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停住了。真奇怪。

在饭桌上,我们一起吃了鱼肉,喝了鱼汤。我不知道好不好吃,于是就多吃了些。

“巧克力,刚那些孩子看到你为什么停下来呢?”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静之子。”

晚上我一个人睡一个床。奶奶去岛那边邻居家睡了。巧克力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感觉好像她不睡觉似的。

我睡不着,想着得早点回去,也许明天就回去,然后带好多好多巧克力给巧克力。

突然我感觉好热好热,于是起来走走。外面果真凉快一些。

我看见巧克力坐在石头上,望着海。我走过去,沙滩上全是奇形怪状的画。遍布整个沙滩像一张网。我不知道晚上我为什么还能看清,应该是因为那晚月亮特别亮的缘故。

“我明天得回去了。”

“嗯,给我带巧克力。”

“带好多好多给你。”

第二天,我和奶奶又喝了巧克力煮的石头汤。奶奶说涩涩的又太甜了。

于是我什么也没带就上船了。巧克力说,静神会保佑我平安回去的,什么也不用带。我们挥了挥手,我就和巧克力告别了。

我一直划船,可是天还没黑我就靠岸了。静神果真厉害。

我到岸的时候,天开始下起暴雨来。我全身都湿透了,也冷极了。

我窜回了小区的家。不知怎的,房门居然没关。我溜进浴室,给浴缸放了热水,然后躺进去。不过水好像不是很热,有点温,有点凉。这真是倒了霉,刚淋了雨还没法洗个热水澡。我躺在里面睡着了。

“这孩子,你怎么穿着衣服躺在冷水里呢!”

“哇塞,头好烫啊!”

我被爸爸、妈妈摇醒了。他们把我抱起,裹上浴巾放到床上。

“我要巧克力,要好多巧克力。我还要船,我要出海。”

可是,我居然说不出话来。我的喉咙居然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张牙舞爪,在床上乱拍手。

爸爸给我拿来了本子和笔。

“女儿,你想说什么,写下来给爸爸。”

那个本子已经用了好多页了,上面都是字,都是我的笔迹。

“我要巧克力,很多巧克力。我还要船,我现在就要出海。”

妈妈拿过本子看了看,“她爸,这孩子发烧发糊涂了。要出海呢!”

“我让你平日里早点回家,多照顾照顾女儿,你不听,现在出事了吧!”

“孩子不是你女儿啊?出了事,就怪我。你怎么不能早点回家照顾女儿呢!”

……

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知道我现在是出不了海了。还是先睡过去,明天再想出海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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