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位大爷在家是绝好的性子,老是安静地呆在它的屋子里,没有一丁点脾气。我们出外旅行,他最兴奋,冲在头里。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大爷一路愉快地呜呜地哼着。大爷一高兴,全家都很旅途快乐。
大爷什么都好,就是健康比较让我们担心,常常会闹点心血管或腿脚不适的病。他又没份好的工作,没有医疗保险,也申请不到政府的救济。他一有个风吹草动,我们就赶紧四处求医问药,上网查询打探,只希望大爷的小病不会酿成大患,保佑全家的安宁。
大爷最大的健康隐患是心脏和腿脚。多年前我们带他去約書亞樹(Joshua Tree)国家公园,半路上大爷突然心脏不适,全身乏力,使劲喘气。我们立刻停在路边打电话求救,慌乱中还报错了公路的南北道,让救护人员一阵好找,好在没太耽搁,诊断说大爷的心脏虽然病重,但还不需要住院,可以回家后再就近治疗。我们赶紧掉头往回跑,晚间快到家时,走过一个村野大坡,大爷差点没背过气来,我们只得小心翼翼地让大爷尽量悠着点,意悬悬地翻过大坡,回到文明地段,终于有惊无险地平安回到了家。第二天赶紧给大爷查了查心脏,他的六个心室只剩了两个还在挣扎工作,真好悬啊。感谢上帝没让我们困在什么山村野地需要救援。
大爷的腿脚也是个经常让大家头痛的事。他的腿脚虽然雄健,但特别讲究鞋子的舒适,偶尔鞋底破损便嚷嚷着不肯再迈半步,说是要不腿就报废了。他既有这么一说,我们哪敢造次。大爷刚来时穿的是特种鞋,不仅需要大把银子,还不好找。特种鞋的好处是若大爷闪了脚或踩破了鞋子,还能让大爷坚持走一段路程去就医或换上新的。那时我们曾带他去死谷(Death Valley)国家公园看那里的赛车道(Race Track)景观,一路是大的碎石,大爷最不喜欢了,哼哼唧唧地走下来我们才发现大爷的宝贝新鞋上闹了个大洞,幸亏那特种鞋,要不大爷早趴倒不干了。还好那次俺英明地带上了备用的鞋,在野地里让大爷换上了,小心但愉快的走完了全程。鉴于这特种鞋价高难找,而且还免不了预备备用鞋的麻烦,后来我们就慢慢给大爷换上了平常的鞋,虽然还是需要不少银子,但至少容易找到了。只要鞋子舒适,大爷倒也并不介意特种与否。后来大爷的腿脚还是经常出事,去大峡谷(Grand Canyon)国家公园玩时他的鞋子竟然彻底烂帮了,我们给他换上后备的,又赶紧特意带他去鞋店买了新鞋换上,把后备的鞋收好,他才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圈。
虽然大爷的健康是个大问题,他又很能吃苦耐劳,我们出去旅行只要他高兴,能背上我们全家的装备食品,仍然健步如飞。所以我们虽然担惊受拍,外出总带上他。只是越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我们就越分外小心地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尤其是那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那个时候大爷的尊贵就全然凸显出来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全家就得陪着受苦。
上个月的感恩节前我们又带大爷出去溜了一圈,去了内华达州的火谷(Valley of Fire)州立公园和死谷国家公园北边的“我发现了!大沙丘”(Eureka Dunes)。火谷公园的路好走,沿途医院都不远,我们没怎么担心。去大沙丘的一路,开车进去三个小时,出来三小时,路上没有一户人家,更别提救护站了,而且路上也许几天都不会有另一个人,所以大爷千万千万不能在那闹病,况且那里还有一大段大爷最不喜欢的碎石路要走。大爷最近穿的鞋子已经不是那种坏了还可以照样走一段路的特种鞋,就算是那特种鞋也帮不了这次我们必须走的那么远的路。我们虽然带了备用鞋,到底也难预知是否够让大爷的腿疾闹腾几次的。出门之前,我们给大爷把鞋子整得舒舒适适的,让大爷吃饱喝足了,他那有七、八岁工龄的心脏起搏器恰巧在旅游前一周闹罢工,幸亏及时,就医方便,马上换了个新的。我对自己近来的人品真是那个感激啊,这罢工来得太及时了,要不在路上大爷心脏停跳,我们就玩完了。走之前我又仔细打听好了哪里有大爷不喜欢的碎石和流沙,以便尽量避免伤了大爷的腿脚。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带上了额外好几天的水和食物,大爷随地急救的小设备也装备齐全了。旅途中凡是走碎石路,我们就战战兢兢的悬着心。“大爷慢点”,“嗷嗷,嚯,磕脚”,“大爷看好了”,“要歪倒了,快把我扶正”,”大爷走好“,“大爷走这边”,“对面来人了,快扶我靠边让让“,“大爷小心”,”大爷先停一停“,“哎嚯,老骨头要散架啦“,“大爷再慢点”,“大爷,不赶时间”。我们带着大爷左绕右绕,真的如履薄冰,最后谢天谢地大爷终于全程无恙,虽然走的比常人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到了大沙丘,大爷停止了嚷嚷,我们安顿停当,晴朗的天边那几抹晚霞正来去匆匆地在消失,一轮弯弯的新月在西边缓缓地落去,黄昏交接的微光天空在迅速地变幻着它深浅明暗的神奇的青紫色,然后仿佛一瞬之间,夜就降临了。11月的死谷稍有点凉意,漆黑的大荒野里,露宿的就只有我们和另一辆车,天上的银河,邻居的帐篷孤灯,大爷安静满意地歇息着。方圆几百里地,就只有我们,还有传说中野地里的原住居民——沙漠鼠,兔子,美洲狐。我们拿出相机,使劲地拍了好多张荒野里的夜空。夜里我从羽绒加睡袋的温暖的睡梦间好几次探起头来,遥望着天上的银河,邻居的帐灯熄了,悄然不见风声,大沙丘安静地矗立着,大漠和山影村着满天的星斗。千万年来,我们祖先的夜晚,他们的那些亲密缠绵或萍水相逢的过往,那些在星夜里珍贵的曾经的人间邂逅,会有所不同吗?
第二天从死谷国家公园出来,过了那段碎石路,一切都担忧都不再必要,大爷和我们顿感解脱。大爷开始快乐地呜呜哼鸣起来,身后扬起一道烟尘。大爷的那个爽啊,大概唯数此时了:满眼大漠漫漫,一道飞烟滚滚,雄悍的大爷,英雄的本色!多么像年轻时英语课本Essential English中厌学的孩子放学时的那幅画:上学时百般拖延,放学时一箭烟尘……
回到家,大爷又安静平和地憩息着。圣诞节滑雪出行的时候要到了,昨天给大爷换上了嘎巴嘎巴的新鞋子。
我家大爷的名姓?我们的第一任大爷是1997年的福特Taurus G, 他那次心脏不适落下了后遗症,常常感到气喘乏力,直到我们把他送走。第二任大爷2005年来到我家,现任至今,是丰田的Sienna LE AWD,生理年龄虽高,有效年龄却只有一半,健壮着呢,我们祝他永远健康。不论大爷哪天会离开我们,我不会忘记那11月的大荒野里,我们露宿在他的怀抱中,在现代的文明里,体会着我们先辈们世世代代对天地的敬畏和祈祀,永恒的探询和感恩。
2017-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