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弟翻出的一张老照片,恍然间,觉得爷爷离开我们已是经年。算了算,才一年又九个月。
每次去爷爷墓前,都是很自然的喊他,照常唠嗑,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总感觉他就坐在对面,在点头微笑,只是不曾说话。在老家住的早上,起床后都习惯性的往楼下看看,很多个懒觉的早晨,窗外有明媚的阳光,阳光里有爷爷一脸笑意的声音:宇伢子,还不起床啊!如今,只能看到延伸到爷爷住过的老屋的水泥路,有时,有隐隐的幻听。
妈妈说,从此,再也别想听到你爷爷哒哒哒的脚步声。弟弟说,终于明白了生与死的区别。其实,活着的人照样活的精彩,只是再回头,人群里再也找不到那个为你守望过的身影。
2014年春节,第一次离开家在遥远的北方度过。去之前,爷爷一遍遍忐忑的念叨,你真的决定嫁到西安吗?他们待人好不好?那个小伙子脾气好不好?会不会打老婆?一定要找个脾气好的,千万不能找脾气火爆的。。。。
正月初三,正沉浸在北方春节的热闹里,接到家里电话,一向健康的爷爷突然记不起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名字。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病了的征兆。打电话给爷爷,依旧是笑得像孩子,说要我不要担心,只是一下子不记得名字而已,过两天就会记得了。
四天后,回到湖南老家。短短十来天不见,那个最喜欢咬着烟斗神气活现侃侃而谈的爷爷已经不见了,只见到了一位长时间低着头沉默,连最疼爱的我的名字也喊不出的老人,眼神不知道是茫然还是若有所思。妈妈说我和弟弟都回家了,爷爷开心得很,这两天精神状态已经好多了。
正月初九,返回长沙工作,平时要送出我好远还要絮絮叨叨叮嘱一大堆的爷爷没有出来相送,妈妈说他一个人偷偷的坐在房间默默流泪。后来回想起来,真的很后悔当时没有在家多住几天,以至于后来再见到时爷爷已经无法说话了。即使能自己走路稍微好转的那一年,也还是只能咿咿呀呀。
爷爷病情一段时间里都不见好转,带去医院检查,轻微脑血管堵塞,中风的前兆。祈祷着病情不要加重。整个2014年二月份,爷爷病情忽好忽坏。一度从椅子上摔下,短时间不能动,但第二天又好了。打电话,爷爷还是哈哈大笑,说觉得身体还好多了,一餐要吃三大碗饭,只是有点不记得名字,一切都没什么问题,要我不要老挂念他,要把心用在工作上,在外头要小心点。我说清明放假回去,他说我忙就不要想着他了,他没问题。顿了顿,又说,有时间的话,回去看看也好。
三月初一那天,妈妈打电话爷爷说病情忽然加重,正准备回去一趟,又被告知情况有好转,已经能慢慢的走到最常去的邻居家去来一杆最爱的旱烟。
电话里,爷爷还是乐呵呵的说自己没什么事了,他准备着去种种菜。悬着的心稍稍有点放下来。那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多,肚子异常痛的厉害,弟弟爸爸打电话都没能接到,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种不好的预感。
初三一大早得知爷爷又已经不能说话大小便失禁没法站起来了。中午吃饭都已经都不知道咀嚼,没法进食了,应该有最坏的打算了。晚上和大家一起回去,车上很后悔周末接了兼职,明知道爷爷想我们多回去看看,却很久都没时间回家一趟。车子快走到老家,一岁多的小浩砣上了车,第一句话就是“老外公还有八天就会死”,都说小孩子的话是最灵验的,只觉得心头堵得很疼。大家心里都明白,有爷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记忆里那个唠唠叨叨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只知道塞给我和弟弟的爷爷再也回不来了。晚上八点半,终于见到了病后的外公,眼泪已经止也止不住。已经憔悴了许多瘦了许多,无力的靠在软椅上,额头眼角因为突然摔倒的红肿还没有消退,见到我们回家,爷爷挣扎着坐起来了,咿咿呀呀的交代着好多好多话,口齿已经完全不清楚,只能根据偶尔能听出的几个字判断出外公一直在说着要我们不要伤心,要我们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他没什么牵挂的了。爷爷说一阵,垂一下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眼角闪着泪花,说是在世上已经无牵无挂。其实他还是特别留恋,看着让人无比心疼。妈妈说,爷爷上午状况已经很不好,听说我们下午会回来,心里很开心,精神也好了很多,还能勉强坐起来一下,还能交代我们那么多话。
外面房间坐着的人已经在商量爷爷的后事,爷爷挣扎着紧紧的抓着我和弟弟的手,把我的手放到弟弟的手上,顿时一种无比悲痛的感觉汹涌而来,知道即将永别,无能为力,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珍贵的东西消失,这种苍白无力的感觉,没法言喻。
一边没法放弃工作,一边痛恨自己不能在病重的爷爷跟前稍稍尽一下孝,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偷偷半夜抹过眼泪。不知道是因为亲人们的精心照料,还是治疗起到的效果,还是菩萨保佑,总之,爷爷的情况竟奇迹般一日好过一日。渐渐大小便恢复知觉了,渐渐能下床自己活动了,渐渐能自己吃饭穿衣了。。。。。。虽然动作迟缓笨拙,虽然说话咿咿呀呀没人能听懂,但毕竟,人还在,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回家虽然次数少,但每次都还可以看到他,还可以给他洗洗脚穿穿鞋,剪剪指甲,陪着看看电视,也稍稍能有点慰藉。
15年2月13日,在家住了几日后,又要去西安过年。跟爷爷说我要去西安过年了,话还没说完,爷爷就想孩子一样就嚎啕大哭起来,我一喊他,他立马背过身去,怎么也止不住哭。爸爸骂我惹老人家伤感,跑来解释了好久我只是去西安过年,不是在西安定居,过完年还会回长沙,外公才渐渐止住哭泣。
2015年3月15日,星期日,早上八点多,还和妈在床上睡眼迷蒙,电话铃声响起,心跳突然加快,果真,爷爷再度病重,已经呈昏迷状态。赶去医院,呼喊爷爷已经没有反应,只是垂着头坐在轮椅上,连眼睛都无力睁开。CT结果出来,医生说治不治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就如秋天的树叶,虽然还没掉落,但根已经全坏。
休养几天,爷爷病情似乎有了一点点起色,能在躺椅上坐一会儿,能吃上半碗饭。3月22日,和弟弟表哥们守在旁边病床前时,还能冲着我们笑。虽然知道二次中风治愈可能性不大,但内心也是盼望着和第一次时一样,有奇迹发生的。
直到三月二十九日,奇迹也没有发生。爷爷的饭量由半碗饭变成只能吃蒸鸡蛋羹,慢慢只能喝几口牛奶,直到,滴水也不能进。瘦骨嶙峋的躺在床上,双眼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张开口急促的呼吸着,脸颊深陷,只有喂他一丁点水时还会条件反射的抿抿嘴唇。给他揉腿,手到之处,只能摸到皮包着的骨头,他已经被这病折磨坏了。我和弟弟在床边时,他偶尔清醒,慢慢的,颤抖着将弟弟的手握成拳头,又颤抖着将我的手握成拳头,嘴里已是连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力气再送出。
2015年3月31日,凌晨六点,这个在我生命里最为重要的老人,永远的闭上了他对这个世界留恋的双眼。从此,再见,只能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