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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有谁曾在我的身上憧憬着未来,又有谁知道我在她的身上编织了多少五彩的梦幻。”
(一)
金秋时节,我提着行李包,按着流程办好了报名入学、入住等各项手续。学院里到处拉着横幅,“热烈欢迎一九八九级新同学,”并有穿着红背心的义务工作者。在前辈的指引下,让我办起手续相当的流畅。
今天是国庆假期第三天,因入学的时间并不久,回家来回的路费,又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为了节约这点费用,国庆假期我选择了留校。
顺便自我介绍一下,张冬岚,男,十八岁,出生于湘西的一个农村家庭,考入湘中一个不好不坏的工程学院,身高一米八,有点帅气阳光,衣着简朴,身材偏瘦。父母亲务农,家里的经济收入不是很宽裕的那种,但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会如期打给我的。
晌午过后,我看书累了,散步来到了学校的樟树林下。学校的宿舍设在校园东北角上,宿舍以外,湘江之水缓缓北去。学校的正门是西大门,西大门进来是广场,广场的左上角就是这偌大的樟树林了,每一棵樟树都近百年,也是学校里最为舒服的地方,从宿舍到樟树林有一里多路,要经过食堂,老师办公楼等。教室、综合楼都在北边。
秋风从那高高的树枝缝隙中扫过,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梢,映在这成片的麦冬草上,麦冬草绿油油地柔顺丝滑,像女同学长长的头发。
麦冬草,不知你们熟悉不……我对于麦冬草的印象,大都来自童年,屋前屋后的竹山塘畔,到处都有它的身影,也是秋深季节,奶奶带着我去扯麦冬草,麦冬草的根茎有一颗颗的白粒,奶奶说那是好东西,可以入药。从此对麦冬草的“球茎”便有一种特别感情,是不同于萝卜、也不同于落花生的,萝卜、花生只是想到吃,而扯来的麦冬根茎,那一串串白粒粒的感觉——一种美滋滋,也许那就是最初的对于美的感受。
幽静的校园,一改往日的喧闹。林子里、风亭下,有一把长椅,我头枕椅围躺着,思绪一下飘到了开学期间,那是全校在操场组织活动,我与并排的高我一届的学姐的手碰了一下,我的心当时咯噔一下,一股暖流通过指尖传递过来,这种感觉在以往是从来没有的,随即我报歉意地朝学姐微微一笑,学姐的脸一下子绯红,也回报我莞尔一笑,她那淡红色的衬衣,绿色的裙子,一条长长的辫子,她真的好漂亮!她那鬓角处浅黛色的秀发,白皙的耳根,一双贮满宽容和信任的眼睛。这难道就是“一见钟情,”她的一举一动,乃至她的站姿、她手臂的摆动,无一不透着高雅和端庄,令我神迷的气韵。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与她也偶尔碰面,碰面时她总是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她一笑,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只要见到她的日子,我就会一整天都心花怒放,走路都好像要跳起来。时光就是这般的美好!
就像现在,就算没有见到她的日子,但我依然感觉到那一丝美好,虽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绞痛。但树梢,那摇曳,那流动的风,无一不蕴含着她的美丽,虽然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我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真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原来人的思念之情是如此之痛。我默默地数着天数,我必须见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终于在一个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后,我在她下课后必经的走廊上徘徊,我终于又见到她了,我深深地注视着她,她也深深地注视着我,也许只是一般同学之间所能注视的那么久,也许就长那么一点点,但那一刻我是何等的幸福。最终我俩还是没说一句话,她默默地转身走了,我拎着书包,倚着栏杆,看着她那根长长的辫子轻轻地摆动。
昨日下了一整天雨,今日雨停,阴天,我又在校园里里逛着,林荫道下,花坛里的麦冬草有几株开花了。
对于名字,爱与美有时是不需要名字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这树下的麦冬,之前我是不叫它麦冬的,也不知道它叫麦冬。因其叶形、花样,我就自以为是地给它安了个名——石兰花,麦冬也好,石兰花也好,并不影响我对她的爱。
“石兰花”几片飘逸的叶、一束细小的花,生长在那贫瘠的土壤里。一袭凉风吹来,“石兰花”开得那么清瘦、寂冷。也就是在那个时空,那种光线的明暗,我突然悟出了古人为什么那么多墨兰图啊,原来是兰花自带的一种瘦、冷,一种清骨。而那么多墨兰图是画者寻找到这兰花的灵魂,也是他自我精神的写照。现在麦冬与墨兰合为一体啦。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一个学期,第二学期开学,教室有所异动,而我上课的教室正好是学姐她上学期呆过的地方。我在之前是观察过她的。我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出神,我在想,这座位是否学姐恰巧坐过,那我是何等的荣幸。这座位上学姐有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呢,或者些许证明她对我,就像我对她一样地喜欢。这一种感觉近乎魔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对异性别样的感觉。
(二)
今夜月色如洗,树影斑驳,夏虫低声唱。下完晚自习,我觉得无聊,便想到学校综合楼的楼顶去吹吹风,赏赏月。综合楼是学校最高的楼。我迈步楼台,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紫色的连衣裙,长长的秀发,是她,我魂牵梦绕的她,内心一阵狂喜。
“你在看江景啊。”她站在围栏边,远处的湘江上,有灯影的游船。我搭讪着。
“嗯,你看得到船头‘神龙号’三个字不。”
感觉我们认识了好久,她那么自然地应答。
“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知道我有点近视?
“你叫什么万冰,听同学是这么叫的。”
“呵呵呵,我叫麦冰,麦子的麦,冰雪的冰,你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张冬岚,冬天的冬,山风岚。”我用手比划着岚字,随后把手伸向她,“认识你很荣幸。”
我的手握着她的手,第一次轻握女性的手,那么的光滑细腻。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她那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微笑时有两个好看的酒窝。我的心砰砰直跳。但我又马上转移了视线。
“电影《红楼梦》近段时间看了没。”我转移了话题。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日,风刀霜见严相逼……”陈力的空灵绝唱,没想到她的清唱随口而出,歌声似百灵清脆。
此时月上中天,空里流霜,我完全沉迷在她唱的《葬花吟》那哀怨凄美的调调中。
她停了歌唱,我轻声诉说:“贾宝玉最终没有娶回林妹妹。”
“是啊,林妹妹最终没有嫁给贾宝玉。”麦冰轻声回应。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我念出两句,麦冰她紧跟应和:“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我,“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她,“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她……《红楼梦》的《秋窗风雨夕》就这样一唱一和的念完了。我俩感觉意犹未尽。
“四大古典名著,《红楼梦》是我的最爱。”我继续说着,“记得当初我看红楼梦,看着看着怎么觉得语言突然令人气短喘促,再看章回,原来已是后四十回了。”我停顿了一下,“从语言的风格上来说,前八十后四十,完全是两个人写的,这也是有力的佐证。两种语气,前者语言优美,读来令人舒心气爽;后者阴郁沉闷,节奏紊乱。前者可以养气修身,后者使人气息失调……”
“你可以啊。”麦冰带着惊羡的眼神。
我俩从《红楼梦》又聊到了《豆蔻年华》,一直聊到月亮西垂,天开始打露水了,有点凉。我看着她单薄的裙子,带着呵护的语气说:“冰,回宿舍休息吧,很晚了。”
“嗯,那走吧。”她顺从地答道。
我心里默念着,“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
“下次带你去看麦冬花,校园的麦冬开花了……。”我朝着她的背影喊着。
学校的麦冬真的开花了,那紫色的花苞,稀疏的叶片挺拔舒展。“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香草与美人,焉能有错。就算麦冬从没入画堂,但在我的眼中,她就是那株墨兰,错误也是美的。
冬去春来,过完年,麦冰与我约好,过了初一就回学校。湘中的天气,刚立春,大地依然是银装素裹。她那天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羽绒袄,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是那么的亮眼。她的脸庞更加的清秀可人。
她拉着我一路飞奔,去追逐那玩狮灯的,狮灯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身边有了她,一切都是最美的。那一刻,我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终究是克制了。我与她是朋友了,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说的朋友,心有灵犀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疯,一起下馆子,但始终没有确定到恋人关系的这一层。她好像知道我的内心的想法,生怕我捅破这层关系。而我也担心一但说出口,说爱她,又担心连最好朋友也没得做了。恋人与朋友是不能两存的。
在她的宿舍里,她拿出本影集让我欣赏,她自己则提着水桶去阳台洗衣服、被单去了,我翻看着影集,全都是她个人的各个年龄段,各种环境的相片。爱上一个人,好像挑不出丑的地方,每一张相片都是那么的美。
在影集的扉页上,看笔墨是新题的一句话,“君住湘江头,我住湘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湘江水。”我自忖,麦冰来自湘北,我来自湘西,是否题给我的,不得而知。
“麦冰,送一张相片给我做留念哦。”我朝门外喊着。
“不行。”麦冰带着娇嗔。
我忍不住想偷偷藏一张,但终究没有。
“你是不是拿了?”麦冰提桶进来质问,带着笑容。
“没。”原来女孩的话也不能全听。
房间里整理得很干净,清爽舒服。属于她自己的那张书桌上,有一个竹支架,支架上码满着书,其中也有部分文学书籍,再摆上了几件精美的小饰品。她的床头挂着一顶白边草帽。白边草帽,我又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等到春天,我会戴上白边草帽来看你。”
“冬子,出来帮我拧被单。”麦冰转身出去后,在阳台上呼喊,她就是这么叫我的。她拎着被单的一头,让我拎着被单的另一头,然后各自拧,越拧越紧,清水就这样被挤出来了,再摊开,各自抓着两角,掸一掸。春寒料峭,有几滴清水拂在我脸上。我一时兴致盎然,随口朗诵:“你掀着那头,我掀着这头,像掀起一池春水,水面上有清凉的水珠溅落;你掀着那头,我掀着这头,像掀起一弯彩虹,彩虹上荡漾着笑的波涛;像牛女的鹊桥,桥头那头有你,桥头这头有我,牵系着如水情愫。”麦冰低头,没作应答。
(三)
那天傍晚,你的眼眶泛红,眼泪在瞳孔中打转,轻声哭泣,我感受到你的一种深深的悲伤和无助。你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来到了湘江边,伫立在江边的那一棵树下。我默默地跟着你,但你不允许我靠你太近,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远远地跟着,默默地替你分担。你以前总是跟我说:“不要把悲伤写在脸上。”平常爱笑、乐观的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的麻烦。你不开心,我也一样的悲伤。但第二天,你又快乐如前,笑靥如花,这次悲伤的原因我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以后,我感觉到你对我越发的决绝了,眼神中饱含中深情,却又不让我与你走的太近,始终不告诉我原因,爱是有多甜蜜,就会有多痛苦。
临到毕业,你捎给了我一封信。“冬子,你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子,与你在一起的日子,让我感受到无比的快乐,但你我终究还是不合适做恋人,虽然你我谁也没提到这一层。谢谢你这三年来对我的照顾,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同你说再见,以后的人生你要好好的……我能感受到你的痛,但长痛不如短痛,你以后会找到比我更优秀的女孩。学业为重,别了,冬子……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也找不到我。”末了,“熏风乍起、善自珍重,冰字。”
信笺上,清秀的字体,有几点斑迹,我想,应是你的泪痕。
没有你的日子,从此日月失去了光泽。爱情像一杯苦涩的药水——是大人喂小孩吃的汤药,刚吃到一粒小方糖,又大把大把地吞那苦涩的汤药。
湘北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枯萎的蒿草在寒风中摇颤,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林木及草丛。在一座不高的山坡上,新垒起了一座红土坟茔,没有碑文。
冰,仅仅半年的时间,你我就天人永隔。你的母亲说,四年前你就查出患有绝症,但一直没发作,没想到半年前发作,就这么匆匆走了。去世前一个月,你依然乐观。直到最后一个月,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你仍然说,不要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同学,让你静静地走,不给别人留下难看的印象。并且嘱咐我,死后就葬在家乡的山头上,不立碑文,只是要求在她的坟茔两边,种上几株麦冬草。
我独自坐在坟茔前,用手轻抚着麦冬的叶子,好似抚过你的长发。冰,生前都没有抚过你的头发,愿死后我能轻理你的秀发。现在你不会故意远离我了吧。冰,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雪白雪白的是你的脸,耳旁还在响着你呼我的名。在这苦雨凄风之中,我长叹一声:“麦冬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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