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死人了。
我刚来的这个小区发生了很多怪异的事,人们走路总是斜着身子互相避讳着,眼神里好像能够挤出一扇门,把跟自己无关的东西都挡在外面。
一楼,一个独居老人。
不知道死了多久,那天家里的黑猫突然惊恐的鸣叫,站在窗边发了疯,窗子都快要被扒烂了,最后从窗缝跳走了。窗台上还留有一些血迹,有人说有可能是老人摔倒了,磕在了上面。对于猫来说,肯定是饿了,没有把尸体吃掉就算不错了,我要是死了希望我家小白也可以保我全尸,除了在我的稿子️️上乱踩,我可没亏待过它。
当天晚上,警察来了,十分钟后又走了,就算处理完了。
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对于老人的死,就像一只走丢了的蚂蚁,回不了巢也就回不了吧,没什么人在意。但原本就陌生的邻居街坊之间却传起了一句话。
一眼别看。
可笑,这个走路靠加速度,上坡靠重力势能转化的逻辑世界不可能存在什么别看,就算有不合情理的推演也只能是买苹果时的缺斤少两,或是写了几十万稿子后的石沉大海。
我比较幸运,小说终于卖了点钱,从城中村搬了出来。而且满稿子都是鬼怪字眼的我,没什么没见过的,具体点说没什么没写过的。作为作家的我,勤奋远比不上好奇更为重要。
我想看一眼。
对于老人而言,世界没了,挺可怜的。煞白的月光把小巷子照得像殡仪馆的墙,而我始终没能忍住脸上的笑,连月亮都压低了身子配合着我的步伐,一阵冷风吹来,我浑身抖擞了一下,变得更精神了,还没走到,彷佛就看到了发生的场景。
老人长出了尖牙,双腿变得挺直,手里的拐棍变成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和猫进行搏斗,猫瞬间变成了五尺高,长出了金刚狼的爪子,撕裂了餐桌,并把吊灯打的粉碎,把老人吃掉后从窗缝逃走了。
也许老人就是摔倒了,或者磕在了窗台上。
周围寂静的要命,来往的行人都低着头又看向我,瞪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开拓者,带着不惊的脑子去探索。
一楼真的很暗,我站在院墙外垫上了三块砖头,把头探了过去,露了两只眼睛。
屁也没有。
隔着院子,我能看到卧室的窗户还开着一个缝,应该能挤下一只猫,屋里黑洞洞的,真的有一盏吊灯,尾巴插在天花板上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小伙子,别看。”
我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猛地扭了一下头,身边什么也没有,尽头倒是有几个身影正走出巷子。
奇怪。
我又翘起了脚,生怕落下点什么,两只眼睛变成了一台全自动实时相机,除了给自己找点乐子还想找点素材和灵感。
还有一张铺好的床,床尾有一个沙发,太黑,看不清颜色。挤着眼眉还能看清床头上放着一本书,墙上挂着一副陈旧的画,好像是一只猫,又好像是一个人。卧室的门开着,通往客厅的走道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失望,用力踢了一下墙,真蠢。
我跳下来用脚把砖头弄到了一边,脑子里的实时相机却开始倒转它的胶片,整个卧室开始清晰起来,像一幅三维立体的画,床,沙发,灯,窗。
窗!
窗关了!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我摆好砖头又踩了上去,窗户竟然真的关了,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了我的额头,我把鼻子贴在墙沿上,呼吸变得急促,还能感觉到墙灰拨棱着我的鼻毛。
窗台的里面站着一只猫,死死地盯着我,整个眼睛比头都要大,开始疯狂撞那扇窗。我彷佛能听到刺耳的玻璃声,那股冲击力隔着窗户和院子把我的眉毛也窘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十字。床上黑色的被子像被人拉住了一个角,滑落在了地上,我确信我还能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被裹在被子里闷闷的。
瞬间,那床被子向着那只猫扑了过来,把它压死在了窗户上,流了一堆黑色的液体,整个毛全都糊住了,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扒着窗缝,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跑了。
比月光都快,直接跑回了五楼的家。
小白过来蹭着我的脚,抬头看着我,我焦急地喘气声压住了它的喵喵,我把它抱起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太傻逼了,我笑了。
客厅角落书桌上的台灯还在亮着,一杯下午放凉了的茶肯定被小白拿爪子沾过了。我的手稿就那么安静地躺着,被黑色的细尖钢笔压在身上,笔帽还是我下午立在桌角上的,一动没动。
这才是真实的。
我换下了拖鞋,把杯子里的水换掉了,坐在了椅子上,兴许那愚蠢的幻觉可以给我带来点什么,我继续写起了我的稿子。
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拿爪子不断拍我的脸,还推着那个黑色的小椅子发出吱拉吱拉的声音。
“小白,别闹。”
它拍的我更厉害了,还伸出了爪子,溜尖地划着我的头皮。
我猛地醒了,手里还握着那只钢笔。小白蹲在书桌上惊恐地看着我,一直往我身上爬,台灯应该是被它不小心关掉了。我抱起它去开灯,却怎么也开不开,我站起身来却发现。
那个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一直在,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猫,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黑色的椅子在围着沙发不停地转圈,摩擦着灰色的地板上全是白色的痕迹,不知道从哪个椅子腿开始唱起了歌,整个旋律和歌词全是笑,我能清楚地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把口水都抹在了椅子上,转的越来越快。
我用脚踹翻了那个椅子并狠狠地踩了上去,它一下子变得没了脾气,像一张纸片,瘪了下去。随后所有的窗子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把风放了进来,还有高跟鞋的闷响。
小白的头直挺挺的,眼睛变得黑洞洞的,安静地趴在我的肩膀上。
我日。
我一手抱着小白,另一只手抓起我的手稿和钢笔就冲了出去。
门并没有拦我,很配合地开了,又关了。
我站在楼梯口发着愣,用我的逻辑和标准的世界观衡量和计算着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我惊慌的声音太大了,还没算出什么结果,对户的门开了。
一个老女人穿着碎花格子白衬衫露出了头,还戴着一副挂绳的老花镜,一脸和善的表情和所有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并伸出了一只红色的小脚鞋。小白像是恢复了机灵,眨着眼看着她。
“猫啊,我也喜欢猫。”走过来,伸出树皮般的手,小白也把头顶了上去,“这是去哪?进来坐坐吧。”
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她的胳肢窝底下还夹着一本书,封皮看上去很眼熟。
“这书?”
“啊,故事,读给孩子们的。”
门缝被风吹大了,里面确实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嬉戏,还有大人聊天的声音,不确定几个人。我走近了,脸上又忍不住自豪起来,我确定那本书是我写的。
“奶奶,给小孩读恐怖故事不好啊。”
“呵,孩子喜欢。”说着把门敞开了。
昏黄的灯光下,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穿着蓝色的裙子坐在最里面正冲门口的蓝色沙发上,旁边还围坐着几个大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茶几很长,上面放着很多瓜子和零食,还有几个暗沉色的水果,棕铜色的木头还带着一股墨水的味道,飘了出来。
“算了,我下去走走。”
“我们一家都喜欢。”老人伸手抱过了小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嗯?”
并歪着头邀请着我。
很显然她应该不知道我就是那本书的作者,他们全家应该都不知道。
我坐在双胞胎的中间,可爱的小女孩竖起的马尾都一模一样,不停地拽着我的衣角,给我讲那些我都看腻了的自己的段子。老人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小白在她的怀里竟然安静地睡着了,她拿起书托着眼镜看起来。
书皮上作者名字还是有点小,那两个字根本裹不住我膨胀的心情,我都能看到自己现在的笑还不是很灿烂。
我也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一群我的读者,恰巧就住在我的对门,这简直太方便了,对于我虚荣的自尊来说简直是极好的燃料,把我吹得又高又远,完全忘记了刚才屋里发生的一切。
“你是做什么的啊?”
“以前咋没见过?”
“从来没见你出来过。”
...
那群成年人也开始从自己的唠嗑中抽出来,机会来了。
“我啊,是一个作家。”
“哎呀!厉害啊,写了什么?”
“快说说,我也喜欢看书。”
“说说吧。”
...
“手里拿的那本。”我指着奶奶的手。
所有人包括两个小女孩一下子全部看向了我,我感觉自己瞬间变得好大,一茶几的食物和所有端坐的人把我围在了中间,有一种最后晚餐的即视感,美的如天边的落日和最后一抹彩霞。
在一片夸赞和忘我的情绪中,双胞胎又拉了拉我的衣角。
“手里的也是恐怖故事吗?”
“能读给我们听吗?”
当然能!
这是我故事的尾稿,不过对于忠实的读者我愿意提前暴露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咳了咳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我的猫,在老人怀里也竖起了耳朵,整个客厅的吊灯彷佛只打在了我的头上,还有我手里的稿子。
“那我开始念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人很多,刚才发生的事很是奇怪,他们没有人问我,也没有在意我这个多余的存在。我的浑身上下像是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糖纸,里面是已经晒化了的糖块,我小心翼翼地不能把它撕破。我上楼梯时的脚步是轻的,写字的笔尖也是,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像是魔鬼的爪子死死地抓住了我的皮。我坐在一群人的中间...”
我顿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写的,感觉很陌生,我继续念着。
“这一家人很和谐,桌子上摆满了水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包括我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突然,我感觉有些奇怪,我稿子里所描述的内容和我现在看到的竟然是一样的,就在我又开始疑惑的时候,小女孩一起说。
“快念呀。”
“他们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像是森林里寂静的毒蘑菇,在风里竖起身子,等着人来咬,泛出绿色的泡泡,一圈一圈。我感觉麻烦大了,因为我被拽住了衣角,不,我被咬住了衣角。他们开始大哭,然后狂笑,然后我知道我...”
我紧紧地握着我的钢笔,太安静了,我被紧张的气氛裹的死死的,我读不下去了,我被拽疼了。
“别拽我!”我扭头看了看我的衣服。
一张带着血迹的牙齿死死地咬着我的衣角,两只凸起来的眼睛带着魔鬼般的的血丝,还可以看到不断蹦跳的血管像极了蠕动的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眼角处往外飙泪,嘴角开始往外咧,所有的牙齿和牙床揉在一起把舌头都嚼碎了,发出的哭声把天花板的皮都震掉了。
突然又用手伸进了嘴巴,用力地往外撕,从鼻子处向上裂开了一道直冲天灵盖的缝,向下透着自己的下半身像崩裂的地壳,又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个新的蚕蛹般的生命。
我发疯似地跑到了卧室,手里紧紧地握着我的钢笔,他们都跟了进来,我看清了。
那是我写的人物。
惊魂双胞胎
北边的半张脸
枕头下的牙套
撕毁的人皮
...
“不是说了,别看吗?”
那个老人合上了手里的书,走了过来。我把钢笔捅了上去,插中了他的胸口,他发疯似地笑起来。
“不是说了,别看吗?”
那些哭声和笑声充斥着整个卧室,他们都来了,我的空间越来越小,我被挤到了窗边,我疯狂地扒着窗户,不顾一切地扒着窗户,我的手指甲完全被扣掉了,窗台全都红了,像盛开的桃花,也像艳丽的玫瑰。
“不是说了,别看吗?”
窗户一下子打开了。
我跳了下去。
楼外的风很大,吹得我很冷,在落地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我的脑子又变成一台全自动实时相机,倒转着前几分钟的画面。
小白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我停下了手里的笔,看了看手稿,走到了窗前,跳了下去。
“不是说了,别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