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刚装上有线电视,那时候每天没事就是看电视。看最多的是《梅花三弄》、《梅花烙》、《鬼丈夫》、《水云间》,从那年秋天演到次年春天。看见纤弱小姐动辄泪水连连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回忆起《梅花三弄》却是滋味无穷,多半不是因为那些故事情节,也不仅仅因为它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占了一定比例,很大部分原因是《梅花三弄》中那些总在适当的时候为剧情推波助澜然而本身比剧情更耐人寻味的恋歌,多少年后再哼起来犹觉余香满口。只是遗憾这些歌曲市面上很难买到,想听的时候只能自己唱。
梅花一弄———断人肠
家中有一张古旧的唱片,封面上有演员们的剧照,被处理成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看起来旧旧的。可他们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和我记忆里的马景涛、陈德容一模一样,尤其是陈德容当年,那么的水秀灵动,妩媚可人。歌手们的名字也是印在土黄色封面上的,姜育恒、费玉清、钟镇涛、章蓉舫、潘越云、叶欢、郑智化、岳翎、童孔、蔡幸娟……有的很熟悉,有的很陌生,有的很意外,毕竟很久以来我只知道那些旋律并模糊地记得部分歌词,对详细内情则所知甚微。所以那一刻就像揭开了一幅遮挡视线多年的纱幕,真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开场的姜育恒我是知道的,不过很惭愧我是在2014年知道他的,当时正值暑假,在看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的时候从屏幕下滚动的字幕上看到“《梅花三弄》原唱姜育恒”。
姜育恒并不存在于我的时代。但这首歌实实在在存在着,一曲《梅花三弄》被他妥妥帖帖地唱进我的耳朵,至今留在我的心里。他的声音无可挑剔,宽厚温和中流露出沧桑,吟唱着红尘滚滚。《梅花三弄》名义上是《梅花烙》的片头曲,实际上是三部剧集的一个楔子,好似话本小说每一次开头总会有的诗词演说,旨在向列位看官揭示故事主题。原来那时候琼瑶也会营造概念。而歌中“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也是很有道理的一句,只是在如今世人眼里爱情一钱不值,为它受苦更是犯傻,更多的人选择知难而退。想起从前我一个老师说现代人都不相信爱情了,我倒觉得他们不是不相信爱情,是不相信自己了。
对费玉清的了解好像还多些。这几年怀旧盛行,他也一直在出唱片,几年前还在一个娱乐报导节目上看到他在为新专辑作宣传,依旧是堂堂正正的西装革履,还有和蔼的笑容。据说从出道到现在他已经出了三百有余张唱片,真厉害。费玉清算是八十年代台湾“泛美声”唱法一派中艺术生命最长久的一个了吧,字正腔圆喉清韵雅,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细节处理得含蓄精致,这才是我们纯正的中国腔,不是说你搜罗上一堆民歌民乐搅和到节奏曲调里就可以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为发扬国光做贡献了。
《你我曾经走过纪元》是《梅花烙》的片尾曲之一,不过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一集的结尾听过。三部剧集我最不欣赏这一部,剧情安排得太可恶,都不知道演员们哪来那么多眼泪应付无尽的哭戏。还有那个结局,观众正为白吟霜的殉情扼腕叹息和皓祯一起涕泪俱下时,那对白狐双双漫步草原的镜头就出现了,那意思是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无论以何种生命形态,让看官们哭完了就可以安心睡觉。老实说《你我曾经走过纪元》这歌名有点矫情,歌词也写得酥麻,“眼前犹见你苦苦的追赶/一步一唤/一步一唤/必然相聚天上或人间”,琼瑶总爱重复使用一些词句,好在费玉清的唱功是很好的,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使这歌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
另一首片尾曲就是《你是我心底的烙印》了,《梅花三弄》所有歌里最熟悉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不知道怎样表达带上耳机初听《你是我心底的烙印》时的狂喜,魂牵梦萦多少年的旋律终于只为我一个人温暖亲切地响起,幸福得简直骨头都酥了。钟镇涛与章蓉舫一句一句地唱着简简单单的两段歌词,每一个字都是脉脉含情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知怎的却催人落泪,也许是为了歌里那份一生一世的守望相爱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年的他们,分明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唱片封底有他们的合影:章蓉舫低低地盘着发髻,素素地穿着民初的盘扣衫,微微颔首,轻轻依在丈夫肩头;钟镇涛那时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成熟潇洒,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望着章蓉舫的眼神里全是温柔怜爱。只是如今章蓉舫不叫章蓉舫了,她现在是章小蕙,钟镇涛的前妻。传说是她害得钟镇涛破产,后来还和他在香港媒体上隔空展开了一场持久的骂战。离婚后带着女儿依旧过奢华的生活并三天两头出现在八卦周刊上,闪光灯下俨然性感尤物风情万种。听说钟镇涛破产以后一度落魄到上台表演都要向别人借歌衫,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只记得2002年拍过一部电视剧《侠骨仁心》,说起来远远不如他的前妻风光。世事浮云,疏忽不定。海誓山盟到了现实中演变成一幕闹剧,这对琼瑶笔下的纯情世界真是无情地讽刺了。但是《你是我心底的烙印》还是这部剧里我最喜欢的一首,不管唱这歌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至少它本身很美好,对我已然足够。
很多人没有看过《梅花烙》但是会唱《痴情不是一种罪过》。愁肠百结爱恨纠缠,陈乐融笔墨下得很重,换了琼瑶写不出这样苦的歌词。潘越云的歌声自是和她的人一样女人味十足,善感多情缠绵悱恻,和着大起大落高亢哀怨的曲子,唱尽了女人的心事。白吟霜进了硕亲王府,委曲求全地做了皓祯的妾,终于和恋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但她是侧室,她应该做的只能是等待正房夫人准许的前提下分得些许丈夫的宠幸,偏偏公主并没有所谓的大贤大德,于是就有了“繁花为你开/却夜夜盼你来/飞不出爱/总是无奈”的悲哀。现在很少有《痴情不是一种罪过》这种苦涩得化不开的歌了,因为爱得这么被动的傻女早已罕见;我们的声音情人阿潘也不再伤情,在新专辑里唱起了爵士,那专辑的名字让人叹息,叫《旧情人》。
梅花二弄———费思量
《鬼丈夫》看得断断续续。已经忘了柯、韩两家怎样结下仇恨,也不记得乐梅是怎样和在一场大火中毁容戴着面罩的夫君相认,能想起的只有盛开的梅花树下女主角的黑油油的长辫子和盈盈可握的细柳纤腰,头顶上永远是一片艳阳天,背景音乐就是《鸳鸯锦》,一阵古筝珠落玉盘,婉转动人的旋律里一个优美圆润的女声怅然细诉着对逝去时光的千端思念万般不舍,意态缱绻伤感却是嫣然百媚。喜欢“忆当时/初相见/万般柔情都深种/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时光不许动”、“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这些句子,读来字字花香细生。论起词曲编配,这是《梅花三弄》里凝结了最多古典美的片头曲。演唱者是叶欢,照片上她是很清瘦的,有一种东方女人特有的知性美丽。之前我完全不认识叶欢,除了这首歌我没有听过她的任何作品,后来上网查资料才知道,原来叶欢是属于1988年,那一年她凭《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心》和《记得我们有约》两张专辑红遍了台湾。可惜1988年我尚未出生,所以自然就错过了这样一个温婉恬静的美丽声音。
《相认》是老柯与乐梅在音乐里的邂逅,郑智化的声音是忧郁敏感的,岳翎的声音是浅浅柔柔的,当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时,所有无能为力的心痛柔肠寸断的挣扎都煎熬成一碗浓浓的苦茶,“情郎啊亲亲/抬头看一眼/看着我含泪的眼/我依然是我/依然是我/执着的容颜/等待着你的出现”,“我已不是我/已不是我/原来的容颜/不是我不愿相见/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是我不愿/不愿意与你缠绵/情人啊亲亲/最初的誓言/请相信永不改变”完全不像琼瑶的词风花雪月地堆砌,也不似陈乐融的词笔力决绝,只有平实的主谓宾,却胜似千言万语,个中愁苦滋味,岂是“意难平”三字形容得了。或许“襄王台下水悠悠,一种相思两样愁,月色不知人事改,深夜犹到粉墙头”是最恰如其分的注解。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相认》惊心动魄的间奏同屏息凝神的主旋律之间强烈的落差,几乎演尽整整一部《鬼丈夫》的悲欢。可是琼瑶也太难为人了,非要安排一段苦涩又两难的情节。
起初很使我意外的是郑智化的名字居然出现在一张谈情说爱的唱片上。想不明白郑智化怎么会写《相认》,从《相认》的歌词来看,也许这是当时他为《鬼丈夫》量身订做的吧。郑智化的确是全才,即使是哀婉缠绵的情歌一样手到擒来。有一段时间励志歌《水手》和《星星点灯》流行了好一阵,待流行过后他就从大部分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因为郑智化后来的音乐更多指向对社会现实的反思批判,灰色的人文主义在外人看来低调得几近消沉,所以就成了小众歌手最终归隐。其实关于郑智化能够说的有许多许多,他的意义决不局限于带给我们许许多多的好歌好词,可我只想祝愿这个才华横溢并且以世人少有的清醒审视着生活的人幸福。
对岳翎我知道的不比对叶欢知道的更多,她演的戏也仅仅看过《鬼丈夫》和《新月格格》而已,但留下印象之深刻远胜过陈德容以及之后琼瑶戏里的新女主角们。总觉得岳翎的魅力不在脸蛋儿上,在于笑颦坐立之间散发出的浓浓书卷气和女人香,所以在《鬼丈夫》里她能完美地演绎出一个最柔韧坚忍的妻子,在《梅花三弄》留下了脱俗的美丽。
而现在我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梅花三弄———风波起
三部剧集里看得最全的是《水云间》,基本上是一集没落,情节却已然忘记得差不多,回想起来只是满眼鲜嫩欲滴的青山绿水。还有嘹亮悠扬的笛声总会随着跌宕的节拍突然而至,从马景涛举杯狂欢的镜头开始行云流水地演下去。《水云间》是整个故事最反复的铺衬,连歌词都做成了梅若鸿、汪子墨的对白。听到“你是浮云我是霞/缠缠绵绵到天边/你是青山我是河/缠缠绵绵到天边”简直不知道该说琼瑶什么好,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还珠格格》里煽情名曲《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原型。在歌曲中童孔拖着一把沙哑的嗓子,洒脱地唱着些年少轻狂的情绪,若不是因为《水云间》,我根本不会知道歌坛上还有一个叫童孔的人。原名张海波,早在80年代便跻身于中国大陆流行音乐圈,组建过著名的“童孔乐队”,并参加过大陆流行音乐标志性演唱会—“让世界充满爱”百名歌星大型演唱会。
还有一句话是“童孔被他的声音撕裂消失”,是一篇怀旧的文章中找到的,和前面那些程式话的文字拼凑起来,并不能组合出童孔的轮廓,我还是一无所知。也许我离那个年代真的太远了,也许属于童孔的年代从未来到过。
姜育恒深沉绵厚的歌声在片尾曲《从不后悔爱上你》再次出现,一直想不通,这样诚恳的一个好声音,为什么还有人嫌弃。如今再难找出能够像他将浓得化不开的情感铺展在悠然从容之中的歌手。除嗓音条件和唱功之外,其实亦体现一种得失皆处之淡然的人生态度,那是多年生活阅历中沉淀下来的气质。当年姜育恒隐退商界,失败了又复出,带着小小的女儿一起拍新专辑的宣传照,父女两个笑起来一模一样。不惑之年从头再来,那一份认真坚持的勇气实在难得。
陈乐融写在《从不后悔爱上你》里的也是认真和坚持,“你为我留过多少泪/我怎么忍心离开你/如果誓言会变冷/我就像天边的流星/若非是前世曾见过你/就可能来生要继续/你为我点一盏灯/让每个夜都那么真”,“从不后悔爱上你/不管路有多崎岖/谁也不能放弃/不管路上多少风雨/从不后悔爱上你/走得越久越珍惜/就算回到从前/我也一定还要共谱恋曲”,这是我所见过最体贴人心的信誓旦旦,也是对一个女人的付出最温暖的肯定了。且不去管语言是否陈旧甚至肉麻,至少我相信,每一颗柔软的心都需要些许的安抚。
钟镇涛的《回忆》唱得很潇洒利落,当时的他正与章蓉舫沉浸在爱河,绝对想不到会有一拍两散的结局,“昨日情深意浓/转眼成了旧梦”,“孤单我的眷恋/漂荡游戏人间/明朝海阔天空/谁来伴我寻梦/回忆在心里痛/不要问我懂不懂/爱不爱我漂泊一生/想浮世假假真真/愿不愿意美梦一场/想红尘熙熙攘攘”,竟然是一语成谶。想起一本小说集里的话:“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将来,却像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又想起钟镇涛离婚后落拓的样子,慨叹之余有些后怕,难道真有什么躲在暗处左右着人的命运吗?《回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钟镇涛醇厚的歌声了。
很少人记得蔡幸娟,即使2004年她还在发新专辑。同样有着那个时代女歌手共同的女性气息,但和潘越云、叶欢相比,蔡幸娟的声音少了很多凝重与浓烈。她是清澈的,好比山涧淙淙溪流,一路轻盈地曲回而来,清新甘洌,沁人心脾;甚至可以说是欢快的,刚上小学时候看到过她的一个MV《半点东方心》,那时她身着华丽的波斯服饰,带着舞群,跳着轻柔曼妙的舞蹈唱着:“半点心/给不给我/这个问题让我好害怕”,一派妩媚娇俏的风情,至今仍觉余味无穷。而《我心已许》也刚好是整张唱片中最明媚的一首歌,一如《水云间》里杜芊芊转盼流光的双眸。桃柳春风,青山绿水,断桥相会,眉目传情,风光极尽旖旎,连柳永凄冷的《雨淋霖》“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也翻成了“执手相看两不厌,你我相知情无限”。旋律柔情蜜意百转千回,与她细腻而执着的演绎水乳交融,不由人不眼饧骨软醉融其中。从封底上看,那时的蔡幸娟还是清纯温婉一脸娇憨的小女子,晃漾着明朗的微笑。后来大约是2005年,看到她的《为爱叹息》,她剪了短短头发,穿一身欧洲宫廷风格的复古长裙,颜色是低调的黑,在湿冷的夜里和着小提琴落寞地叹息,优雅却掩饰不住倦意。这应该是蔡幸娟在流行乐坛留下的最后一个较为清晰的影像了。
我想我并不是在评论一张唱片,更多是沿着思绪的长线温软地触摸。庆幸还有这样一张唱片,在拥挤不堪的种种流行之中恬淡地静立着。它也许谈不上多高雅,然而在我想远离杂芜喧嚣的时候,至少为我留一个休憩的旧角落。对得起那些远远地埋藏在我的记忆里,每一次温习都使我黯然销魂的歌。也为了感谢那个时代朴实无华全心投入的歌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