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一部电视剧的热播,爸爸的老家成了剧迷们的打卡地点,不过由于爸爸在县城工作,我的童年里几乎没有在“老家”度过的时光。唯一的记忆,就是五岁时过年去了一回,街上到处在卖花灯,我喜欢一个鲤鱼花灯,但是爸爸拽着我走了,没给我买。
那个时候,我很挑食,最想不通为什么大人看起来什么菜都喜欢吃,还要不停给我夹菜。我尤其不爱吃鱼,因为总是一不留神鱼刺就卡在喉咙,接着便是或喝醋或吞饭团,折腾得人仰马翻,饭菜都凉了才把刺解决,破坏好胃口。这时妈妈就会打趣说我蹒跚学步的时候,喝鱼汤就会吐刺,长大反而笨拙起来了。爸爸则会沉默地在一旁挑一块鱼肚子附近的“活肉”,剔完刺再放到我碗里,或是挑出鱼眼睛,笑呵呵地夹给我说:“没刺,吃了补眼睛!”。渐渐地吃出了滋味,我成了爸爸红烧鱼的忠实粉丝,吐刺的技能也修炼得炉火纯青。爸爸晚上问:“明天想吃什么呀?”房里写作业的我总要探出头嚷一声:“吃鱼!”
初中爸爸调去市里工作,家里厨师的重担就落到了妈妈身上,她从天天去小饭馆点外带,到在烟熏火燎中自学成才,尽管其他菜式学得大差不离,红烧鱼依然屡试屡败。爸爸每次回家,我总央求他烧一道鱼来解解馋。
大学第一次离开家,一番探索后,我发现食堂有三种鱼。貌不惊人但咸到发齁的米饭杀手型,鱼肉出泡椒尖椒花椒堆而不染、寡淡如水的调料骗子型,刚刚出锅、热度与色香味俱全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型。综上所述,食堂好鱼一年难得一遇。也许是我打电话时不小心说了几句,爸妈第一次来学校看我,除了大包小包穿的用的,还带了个大保温盒,没打开我便闻出来——是爸爸的红烧鱼!饱餐一顿后爸妈仍然拉着我在学校附近找饭馆,这儿看看菜单,那儿瞧瞧环境,最后找到一家烤鱼店才放下心来,大有把我这馋猫托付给店家之意。
可惜读研究生时我到了异国他乡,连个像样的中餐厅也寻觅不到。想吃鱼?只能自己动手。第一次做鱼,找爸爸请教,他这个师傅比我更急,打字不快就发语音,还是不行直接想视频指导,然而我虽有爸爸指点,但似乎更像得了妈妈的真传——手忙脚乱,屡试屡败,差点把手机丢锅里。于是我这只厨房菜鸟开始自己看菜谱,跟着视频依样画葫芦,看西餐博主论克数、毫升,中餐师傅则是谈少许、适量,时不时地割破个手指、烫一下手臂成了家常便饭,我也开始总结经验:牛肉炖着会缩水,猪肉炒着会出汁,鸡胸肉最容易买到,便宜的排骨只有亚洲超市有售,袋装蟹棒是真的可以开袋即食。摸爬滚打大半年,我还是没做出那道红烧鱼,鱼肉买过好几种,调料配上好几瓶,把爸爸发来的语音秘诀翻来覆去听了十几遍,我琢磨着,无非是切碎、弄熟再调味,怎么练来练去总少些滋味?后来干脆放弃修炼,买起了配制好的川菜调料包,切鱼、腌鱼、煮鱼、加料,傻瓜做法,虽然味道和红烧鱼相差千里,但也能饱一时的口腹之欲了。再后来,我慢慢发现,很多真正的佳肴,需要那一地独有的食材,例如挪威的鲸鱼肉和芬兰的驯鹿肉;需要那一味独门的调料,好比非洲同学引以为傲的地道香料和西班牙甜点上的肉桂粉;甚至必须是那一个人,才能做出来的,就像那道红烧鱼,它的食材或许普通,调料或许平凡,但因为它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变成了一个符号,长长久久地刻在我的生命里。
今年毕业回家,发现爸爸不怎么做鱼了,菜的口味也从红烧为主变得清淡了不少,问了妈妈才知道,因为口腔溃疡,爸爸不得不少吃刺激的、容易破坏口腔黏膜的食物。一个人准备饭菜的日子没有把我变成一个好厨师,但让我明白要做好一道菜,需要付出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把我也变成了那个“不挑食的大人”。
年年有余,是年节里殷切的期望;年年有鱼,是年夜饭的标准配置;网络上热门转发的各大锦鲤,让外国友人都误以为鱼也是十二生肖之一;也许我永远也做不出那道红烧鱼,就像五岁时得不到那个鲤鱼花灯一样,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