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寒凉,旧事入梦,过往云烟,恍若眼前。
顾子卿自梦中幽幽醒来,门窗未蔽,凉风侵袭,天色暗淡,已是昏黑掌灯时分!
理了理褶皱的衣角,缓缓自塌上移至案桌前,顾子卿点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烛光顷刻间照亮了狭小却整洁的竹室。案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面铺了宣纸,纸上人影轮廓俱全,只那五官缺少,不知所绘何人。
妻子平日早该将饭食送来,今日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见人影,顾子卿心中竟有几分在意!竹室位于半山腰,来路坎坷,路面湿漉易滑,妻子向来羸弱,只怕是有些气虚了!
目光流转看向门外蜿蜒曲折的泥淖小径,思绪辗转,宛如梦中。
四月天晴,微风轻拂,顾子卿约了同窗好友河畔同游,自己先行到了,右手轻执竹扇,沿河而行。
石桥横亘长河,连接两侧,石桥两侧植有几株红桃。桃林含珠吐蕊,娇艳欲滴,实能称上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石桥上站着一个女子,粉色齐胸襦裙,梳着双平髻,髻上簪着素雅白花。肤白若雪,眉目含情。右手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软袖滑落,露出如玉皓腕。
顾子卿凝视眼前美景,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吐纳之间惊走画中人。女子侧身而立,顾子卿不过只见得半面容颜,却已觉得足以。如此美人便如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
春风拂过,两侧红桃纷纷簌簌,漫天为雨,恰落在素色油纸伞上,婉转不愿离去。裙角随风拂动,女子宛若要乘风而去。
“呀!”
顾子卿轻声叫唤出声,竟是已迷了心神!
回去之后,顾子卿几番打听,问得那姑娘乃京城有名才女,却已然觅得心仪之人,那日桥头翘首便是等待未婚夫。
顾子卿生了场病,病中呓语,声声唤的“洛神”。顾家父母请遍名医,皆束手无策,最终听得乡下俗礼,聘了小户人家温婉之女为其妻,是为冲喜。
青骢骏马,八抬大轿,十里嫁礼,红烛喜炮,喧嚣热闹三日三夜。
许是冲喜有了效用,不过一月,顾子卿已是渐好醒来知晓自己身畔多了一个妻子,也未多言语,只是少与妻子说话。顾子卿终日避于书房,提笔作画,画中皆是那石桥惊鸿一瞥的女子。画上只题半句“落花人独立”。
后来家中父母叨念太多,顾子卿索性寻了山间竹室,每日三餐皆由妻子相送。
烛光跳跃,顾子卿回过神了,俯首看着桌上画卷,两年时光匆匆,他竟已不记得女子的模样,每每画出五官,皆是不像。
提笔书下“落花人独立”五字,抬头看去,恰见青钗素袄的妻子提着食盒缓缓走来,因为攀了许久,面色酡红,薄汗涔涔,她轻用手中绣着幽兰的绢帕轻轻擦拭。
妻子出生书香世家,自幼学习女工教习,却又懂些诗词歌赋,其字娟秀含蓄,其词雅致朴实,不过是深藏闺中,外人难窥!
顾子卿看着温婉的妻子,嘴角不自觉上扬,看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看因焦急步履匆忙,有些慌乱,只觉得比平日可爱许多。
平日?
顾子卿愣住了,他向来不在意妻子,何以知晓她平日是何模样?
“子卿可是等得急了?”妻子进门,将食盒置于塌前短几上,回身向他满含歉意的笑了笑,“今日有雨,路面泥泞难行,路上耽搁了。”
看着妻子因送饭来晚,一脸愧疚,顾子卿忽然觉得心口一痛,不自觉的大步上前,将妻子揽入怀中。那样温柔的女子,那样爱他的女子,即便他心中只有那位“洛神”,却毫无怨言,默默守护的女子,他怎么舍得她心碎!
世人所求为情难得,而情则为难偿可贵。求而不得者最是珍贵,触手便得者最难珍惜!
得时相弃,去时难寻!幸好他顾子卿幡然醒悟,未曾等待妻子心冷难留。
目光瞥及画卷,顾子卿忽然想起“落花人独立”下半句为“微雨燕双飞”。
双飞燕,燕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