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阁楼中,随着窗外阵阵灌进的冷风,一道狭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晃着,隐约可见是个人的影子,那影子伸了伸手,接着头部仰了仰,就不再动作了,仿佛皮影一般定在了那儿。
那是业余象棋顶尖高手马迎选的影子,他吃下一片凉拌猪耳朵,喝了一口酒,然后就怔怔望着墙壁上的一颗钉子,久久不动,似乎进入了棋局的深算之中。
他在算什么?在这人生未路之际,一个生无所恋的的人,还有什么可算的呢?不,他在疏理过往人生。
往事依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放学的午后。
那一年,我七岁,那个放学的午后,我并没有随其他孩子一道去河里摸鱼,也没有去上树捣鸟巢,而是像往常一样来到菜市场西侧的乒乓台上,与一帮大人进行下棋。他们运用车辆战术和我下,连续上了六个人,都被我一一打败,看着他们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坐在乒乓台上,高兴地手舞足蹈,像吃了蜜糖一般高兴。
“小家伙棋下的挺好啊!”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我抬起头来,只见乒乓台前着一个身穿白衣,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手中提着刚买来的两根莴笋,他和和蔼地笑道:“我和你玩一盘行不行?”我当时下的正起劲,正担心没人和我玩呢,听他这一说,正是求之不得,赶紧点头,说:“好哇,好哇”。我本以为能像对付前面那几个人一般将他轻易战胜,然后再手舞足蹈一番,不料他的棋太强了,我还没来得及将他一军,就被他杀败了,这下那帮被我战败的人可高兴了,纷纷笑我:“小娃子家,刚学会爬就想跑,这下栽跟头了吧?”“给他点教训也好,免得将来不知天高地厚!”
那个中年人拍拍我的肩说:“别丧气,你下的很好。跟我回我家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再下棋。”不由我分说,就一把将我从乒乓案上拉了下来,捥着我的手往家里牵。
他的家位于菜市场东面的一处小家属楼,楼道看着年老失修,破旧不堪,但那七楼的家中,却收捨地很干净。那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做了一道青炒莴笋丝,米饭是提前做好的。吃罢饭后,他就取出一副残破的象棋,我迫不及待地摆好棋盘,就与他玩了起来,到到八点多,他收起了棋盘,说“你父母可能在到处找你,我带你回家吧?”我点点头,依依不舍望着棋盘,与他走下楼来。
在我的指引下,他带着我回到家里,父母这时正坐着生闷气呢,一见到我他们就骂我,跑的连家都不知回了,找死都找到了你个兔仔子!中年人上前,安扶住了父母的怒火,然后将父亲拉到房前路灯下,他俩聊了很久,我离的远,尽管竭力试图偷听,也听的不大明白,只隐约听到一句:小孩的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临别时,中年人摸着我的头说,”明天放学,在菜市场等着”。我茫然地点点头。
自那之后,我与那个中年人结下不解之缘,更与象棋结下不解之缘。每天放学后就在菜市场等那中年人来买菜,然后随他到家吃饭,吃完饭就和他下棋,到八点就让我自行回家。但令我奇怪的是,自那以后父母再也没阻拗过我下棋的乐趣,再也没有因回家过晚而责骂过我。
慢慢地我对中年人有些了解,他叫任振远,是县医院的一个大夫,自打跟老婆离婚后,就一直独居,偶尔会牵着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来菜市场找我,然后三个人一同到家吃饭。任大夫的家里有个码满书籍的书柜,大半部分是象棋类书籍,每当下完棋要离开之际,他就挑三道残局画在纸上,说是留给我的家庭作业,第二天交给他批阅。第二天,吃完饭,我就交上作业让他批改,他总是对着棋盘,耐心给我讲解残局中的精微奥义,我以前下棋只道简单的大砍大杀,只是图个开心,从未想过棋局中有这么多的诱惑,这么多的隐阱,通过这些残局的讲解,使我对象棋有了新的认识,也使年幼的我向象棋的殿堂迈出了怯懦的步子。
一天晚上,下完棋,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任大夫说:“小马啊,你和我下了一年棋了,明天礼拜天,我带去见见世面,那里下棋的好手多。”我虽不知什么是见世面,但只要听说象棋好手多,就高兴,毕竟这一年来天天和任大夫下棋,换个对手也好,于是我兴致勃勃地说:“好哇,一大早吗?”任大夫说:“那倒不用,中午吃过饭去就行了。”
第二天刚吃完中饭,我就迫不及待地敲响了任大夫的门,他已吃过饭了,正捧着一本书对着棋盘打谱。他笑着说:“瞧你猴急样儿,到下棋的时候可不能急哦。”我吐了吐舌头,点点头。任大夫稍微准备了下,就领着我下楼,穿过菜市场,沿着建设路一路往东。
不多会便来到了一处位于二楼的屋子里,里面有好多人在喝茶,聊天,但下棋的人更是多。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老坟岗的清香茶社,那个年代的老坟岗,是郑州最热闹的地方,吃的、喝的、玩的、乐的都有,像北京的天桥。清香茶社是这一带名气最大的茶社,里面的茶客多是象棋高手,他们游走全国各地的棋馆茶社,物色客户,都期盼能钓到水鱼,抓到一个水鱼,不但今天的食宿就有着落了,说不定往后数日也是过的熨帖舒心,但往往碰到的是豺狼,一不留神就被咬得遍体鳞伤。
几个新来的棋客见到任大夫走进来,以为水鱼了来了,纷纷向这边望来,大感兴趣。不料任大夫向众人一拱手,说:“我最近新收了个徒弟,今天带他来向各位叔伯们玩玩,请兄弟们指导哈。”说罢拉过跟在后面的我,放在他前面。众人一齐向我望来,纷纷摇头,眼露失望之色,我故意用稚气地声音说:“哪位叔叔大爷来教我几招嘛。”茶客们楞住了,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来指导我。现在回想,他们定是在想:“赢一个小孩不算本事,万一输了可就丢人啦。”
突然一个满脸横肉、留着胡子的屠夫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他坦着毛绒绒的胸膛,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轻蔑地一声冷笑:“玩玩可以,但要教学费哦。”我有些怯了,回头望望任大夫,他咳了一声:“一盘棋的学费是多少啊?”屠夫模样的人说:“念着他岁数小,就让他一马吧,他输了就缴一毛钱的学费,我输了,就交七块钱的学费。”
众人一片哗然,“什么,一比七十?”“冯屠夫疯了吧,一比七十,那是哄不会下棋的娃娃呢。”“嘿,真当人家是娃娃啊?”
冯屠夫连连冷笑。任大夫说,“可以,这钱,我代徒弟出了。”说着掏出十杖一分钱的硬币放在桌子上,冯屠夫则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一毛钱纸币放在桌上,茶社起了异样的骚动,许多棋客及观众纷纷往这边围来,即使有正在对弈的,也中止了对弈,都往这边围来,不一会,冯屠夫和我所在的这张桌子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未完待续)